中华之味 □高杨

2017年，正是平成29年。日本举国上下都在忙着两件事，一是将于2020年在东京举行的奥运会；更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明仁天皇即将退位，日本将面临新的时代变革。因缘际会，这一年，我竟有机会来到日本，见证平成的最后一年。

刚下飞机，我心里非常忐忑，并不知道早稻田奉仕园提供的寓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按日本的惯例，外租房是任何家具都没有的一间空屋。饭可以买着吃，但没有被子盖的话有点麻烦，难不成要在路上捡些报纸？可恨从电车站一路走到奉仕园院子里，别说废旧报纸，就连片树叶都没有。

领了钥匙，抬着行李上了四楼，打开402房门，一家三口立刻高兴得欢呼起来。火柴盒般大小的屋子，被科学地分为餐客厅，卧室，洗手间；干净的餐具、碗盘整齐地摆放在抽屉和柜子里；由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的大床足有两米宽，上面铺放着松软的棉被，还散发着香味；嵌入式大衣柜足够放下几个大箱子里的行李；洗手间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坐式浴缸，顿时幸福爆棚。我这个家政妇就像找到了最能施展拳脚的战场，兴奋得坐不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便冲出家门去找菜市场了。昨天晚上，在路口一家面条店吃了一碗正宗的日本荞麦面。实在是太咸，结账时，又被价钱唬了一跳，搞得整晚都没睡好。所以，必须要开灶生火自己做饭，才能保证心脏和肾脏的安全。

我们这条街上最近的菜店，是一家全国连锁的食品店。蔬菜、大米、豆类、熟食、杂粮……后面还有一家超市，主要卖生活用品和一些简单的速食品、调味品。完全可以满足普通居家过日子。

我手里捏着一沓薄薄的日元揣在兜里。被蔬菜的标价惊得魂不附体，手于是越捏越紧，几张日币被我捏得湿乎乎的。两颗西红柿，两百六十八円，上过税后相当于人民币十八块；一小撮韭菜，我数了数那细细的十几根，一百六十八円，税后十二块；牛肉简直贵成了天价，按片儿卖，一盒切片牛肉，八到十片，薄得能看到对面的墙纸，九百六十円，也就是六十元人民币……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大葱，一根一百六十八円。十块钱一根的葱，谁还敢拿它炝锅啊？我一边心惊肉跳地捏着那几张万元日币，一边开始深切地想念家乡的菜市场，这样十块钱的大葱，完全是卖菜大嫂顺手装几根用来当赠品的。

咬着牙买了四颗西红柿、一盒鸡蛋、一根大葱和一包挂面。答应孩子要做她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唉，以后要控制她对西红柿的热爱，吃不起啊！

幸亏岛国的牛奶、面包、百分之百的果汁是相当的鲜美且便宜，也成了我们最基础的保证。

好不容易，在高田马场的一座十层楼里，我意外地找到一家中国人开的中华物产店。在那间不到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居然有孜然、花椒、大料、桂皮等香料，龙口粉丝、粉带、泡椒凤爪、康师傅方便面、洽洽瓜子……我简直喜极而泣，至少可以做顿红烧肉解解馋。熟悉的香味，能有效安抚身在异国的游子，让人感到温暖和幸福。

可是，陕西人的胃啊，岂是一碗米饭可以打发的？面食才是王道。久不食之，我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滋啦啦冒着热气的油泼面、棍棍面，再或者是带着红油的岐山臊子面。想得我抓心挠肝，想得我夜不能寐。胃诚实地想念着家乡，活人咋能让面想死？我准备自救。

日本的面粉一袋很小，不到一公斤，要精细地用。我拿出一半和好，用日本人烤面包的酵母粉发面蒸包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另一半，我小心翼翼打成面糊，当面糊在筷子上挂出漂亮的面旗时，拿出两个长方形的平底烤盘，将面糊均匀地摊在烤盘里。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是的，我要给自己蒸凉皮吃。

第一张面皮漂在锅里起了个大泡，美食教学视频告诉我，这就是熟了。取出，入冷水冷却，再从烤盘上轻轻揭下薄薄的面皮。对着灯一照，哇，这张凉皮透着一种幸福的光晕。

熬制的香醋，是用寿司醋和大料一起煮，为了改变寿司醋的甜味，我又加了一汤匙大豆酱油。拍了两瓣蒜，用烧好的热油一泼，香味立刻充满了小小的斗室。黄瓜切成丝，焯熟的芹菜切成丁，麻酱是用温水搅打过，更是精心地加了味精和糖。锅里滚烫的红豆大米粥，盛在日式的小碗里，显得精致漂亮。

隔壁的王桑下课回家，先来敲我的门：“你在家里干什么呢？整得楼道里这么香？”我冲她眨眨眼，“快去拿碗。”她心领神会地小跑着回房间拿碗，门就这么开着，香味于是放肆地从房间里冲了出去，飘荡在楼道里。那是中国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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