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岭相会

王利群进到秦岭，你会放慢行程，止不住停下脚步，友好地与这里的山山水水和生灵们打个招呼。或许你兴冲冲地走到一棵伟岸的树下与他站成风景；或许你乐滋滋地走近一丛奇异的花草旁与她合影定格。你可以来到清幽的碧潭，看天光云影在其中徘徊，当你想喝口泉水解乏时，兴许一低头就和难得一见的娃娃鱼照面了。兴许一抬头就能幸运地碰见大熊猫、金丝猴、羚牛、朱鹮等秦岭国宝，善意地对视之后，再目送这些久违的朋友消失在林莽。当然，遇上好客的山民，也许邀请你去挂着苞谷、柿饼、豆角、腊肉的院坝小憩，热情地给你介绍木耳、香菇、板栗、核桃、土蜂蜜、山茱萸等特产。在山里，会时常遇见结伴同行、露宿野营的快乐驴友。山道旁的丹青妙手和摄影行家，即兴把眼前的景色纳入画中，藏进镜头。有时传来纯朴的山歌，一转弯，发现半山腰打柴挑担的樵夫，崖壁上攀登采药的郎中。山洼里有稀稀落落的人家，溪旁树丛枝叶掩映着捶布浣衣的女子。自古秦岭多隐者，不经意间可能听到山野茅屋传出的诗文吟诵和琴箫声，瞥见松下泉边的石桌石凳和棋局，幸甚至哉！去静静观赏或参与一盘惬意的手谈吧。

一次去秦岭深处，有幸目睹“太白积雪六月天”的奇观。银光闪耀的山峰庄严、神圣、雄伟，三千七百多米的海拔冠绝神州中部的山脉。凝视矗立天地间的秦岭主峰，顿生“高处不胜寒”之感，崇拜和敬畏之心即刻从足底涌遍全身。“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口诵李白《登太白》诗，站在山巅，极目环顾，千峰竞秀，万壑藏云，身旁峰岭峡谷如波涛般起伏绵延。北望八百里秦川，黄土高原，南眺秀美小江南汉中，四川盆地，丛山间银线一般的许多河流分别汇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它们分居两侧，个性鲜明，南北气候景物迥异，风土人情大相径庭。站在这分水岭上，立于天地之间，牵手南北两地，那种纵横天下、一分为二的独特感觉真是奇妙。自太白朝南北行进，所经之处，可见苍茫秦岭大家族中的终南之壮，华山之险，骊山之秀，天柱之峻，紫柏之奇……

层层叠叠的群山迎送，叮叮咚咚的泉溪招引，林海中若隐若现的驿道和风吹雨打的古庙向你撩开神秘的面纱。伏羲、黄帝以秦岭为邻繁衍生息，始有中华发祥。西周兴起于岐山，积蓄实力而东进灭商。伯夷、叔齐采薇首阳山，老子著书讲经于楼观台。秦惠文王时以“石牛粪金”做诱饵，始有“天梯石栈相勾连”之便道，秦川与蜀地才得以相通，从而扩大了后方基地。及至“六王毕，四海一”，始皇虎视天下，便有阿房如云连秦岭，楚人一炬成焦土的剧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使刘邦终能反攻入秦，逐鹿中原而得天下。“六出祁山，九伐中原”的孔明、姜维利用栈道方能进退自如，保蜀汉勉强苟延残喘。“安史之乱”时马嵬坡的悲歌是唐明皇和杨贵妃永远的痛，南宋吴玠、吴璘的大散关据守挡住了金人南下的铁骑。从元、明、清至近代，北上或南下欲平定天下，一条重要的军事路线就是翻越秦岭迂回穿插，最后实现江山一统。

置身秦岭的怀抱，耳闻鸟语，手抚松竹，眼观山顶舒卷的白云，清风流水会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思。我仿佛听到李白吟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意气风发地翩然来了；王维隐居辋川，悠闲自在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空翠湿衣地逍遥而至。我依稀看到韩愈勒缰踌躇于山前，感慨“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苦闷郁愤；陆游穿行于古栈道，抗金受挫而浩叹：“渭水秦关原不远，著鞭无日涕空横”的无奈惆怅……

山水有情，岁月留痕。至今，人们还在谈论出自秦岭的褒姒与“烽火戏诸侯”的是非，汩汩流淌的寒溪还在讲诉“萧何月下追韩信”的佳话，幽静的庙台子仍在怀念张良的隐逸修行，寂寞的街亭仍在回味那个纸上谈兵的马谡，五丈原的风烟早已消散，徒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遗憾。旷达厚道的秦岭慷慨地接纳每一位来宾和过客，忠实地记录下他们经历的故事，把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留在了这里。

拜访秦岭的次数多了，有时走着、坐着、或躺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便恍若觉得自己成了秦岭一棵平凡的树，一株干净的草，一朵雅洁的花，一块朴素的石，一座诚实的桥，一泓灵动的水……成了山中一切的知交。默契着、守望着，从生命的原本而来，从天地的垂青而来，从万物的觉醒而来，从清风和明月的相约而来，自然生长，自然呼吸，自然相处，自然融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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