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 ■陈湖

二姨今年整九十岁了，她和我同住在一个村子，在我们这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里，除了五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外，二姨的年龄最大，称为耄耋老人名副其实。二姨虽说年过九旬，但她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腰不弯，走路不用拄拐杖，身板硬朗，一日三餐能进厨房做饭，平日里，拖地面，扫院子，把农家庭院打理得干净整洁。儿孙们劝她不要干活忙家务，但她却从不闲着，春天，扛起镢头在屋后的地里挖地播种，秋天提个篮子在田间菜地摘菜。村子里，有的人年过六旬就头发花白，年过古稀就两鬓如霜，可二姨今年九十岁了，头发才见花白。

人生在世，命运多舛。有的人人生的旅途上风平浪静，一帆风顺，有的人生活的道路上则历尽坎坷，备受艰辛。二姨的经历当属后者。

二姨的大半生相夫教子，生儿养女，共养育了七个孩子，其中三男四女，但令人遗憾的是二男一女早已离她而去。

母亲在世时曾给我说过，二姨的第二个儿子名叫广学，他是两岁多时被狼叼走的。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末期，冬天的一个早晨，天空飘着雪花，薄雾笼罩着山村，孩子在屋后的粪堆旁正大便时，忽然从后边的土崖上蹿出了一只大灰狼，一下子就把娃叼走了，二姨在院子听到孩子哭声，同邻居循声急忙追撵，追了一段距离后，凶狠的大灰狼在一片麦地边扔下了孩子，仓惶逃走，二姨同左邻右舍的人们撵着、喊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娃跟前，抱起一看，娃的脖子上被狼的獠牙咬下几处血痕，血还流着，娃已眼睛翻着，脑袋耷拉，没有了生命迹象，二姨哭天喊地，邻居们苦苦相劝。听母亲说，这孩子被狼叼走时不到三岁，如若活着和我同岁。

二姨的三儿子名叫三学，记忆中，他身材魁伟，长的白白净净，爱好画画，高中毕业时长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头，穿一身学生装，显得英俊潇洒，书生气十足，他是二十多岁时悬梁自尽而死的。我们同住在一个村子，他可称为我的表弟，因而，他自尽前后的情况我耳闻目堵，比较了解。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表弟参加高考失利后，心有不甘，又连续复读两年再考，结果还因几分之差而未能如愿以偿金榜题名，回到农村后他十分失落，整天呆在家里不愿出门，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久而久之，精神失常，喜笑怒骂，不能自控，二姨一家人为给其看病，四处求医，他的病情时轻时重，万不得已时送精神病院，一个疗程两个多月时间。他自寻短见时，是个春天的下午，二姨家里人傍晚从麦地锄草回家，发现表弟不见了，就在家里和村庄四处寻找，找来找去未见人影，后来二姨在屋子正间的墙根发现了一只表弟的鞋子，二姨急忙登梯子上楼，发现表弟在木檩上绑着绳索已上吊自缢。一家人顿时难过的痛苦流涕，二姨更是号啕大哭，痛苦得死去活来。

二姨的四女儿名叫春爱，她患病去世时年仅四十二岁，和著名作家路遥去世时的年龄一样，正是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子女需要抚育的年龄。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唉叹惋惜！我记得二姨说过，春爱有一天突然说她脊背疼痛，便去宝鸡的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诊断为肝癌晚期，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便回到了家里，吃西药，熬中药，四处打听名医良方，二姨的大儿子，也就是我表哥曾联系他单位的小车，去西山的坪头找神医任玉让医治，终因病入膏肓，疗效甚微，半年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

一个个不幸之事接踵而来，对二姨心灵上造成的创伤可想而知。

然而，谁能想到，不幸仿佛总是跟着不幸的人走！有一件事，是我亲身经历，在此不得不提。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已临近腊月，一天下午，暮色苍茫的傍晚，正在屋后捅蒿柴烧炕的二姨，突然觉得肚子疼的厉害，呻吟不止，那时农村条件差，姨夫便找人套好架子车把二姨拉往医院，到医院一检查，医生确诊为急性阑尾炎，急需动手术，紧接着，就在医院做了手术。这天晚上，我和妻子参加村上的春节文艺节目排演，回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我想二姨住院了，她家人去了医院，屋里俩个孙子需要姨夫照管，我应去看看。我进屋一看，姨夫怀里抱着正在哭闹的孙子，稍大点的孙女手里拿着个苹果坐在炕上的墙根吃着，姨夫唉声叹气哄着哭闹的小孙子，我问了一下情况后，就坐在炕边说闲话，劝说安慰姨夫，约摸半个小时后，正和我说话的姨夫忽然俩手往上一扬，脑袋耷拉到侧面，我一瞬间六神无主手忙脚乱，扶住姨夫身子大喊大叫，可姨夫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儿反应，于是我匆匆走出屋里，叫门敲窗，通知邻居，有经验的俩位老人来一看，手往鼻孔处一捂试，再一摸脚手忙说，人不行了，赶紧寻老衣，二姨不在家，老衣存放何处谁人知道，怎么办？哪里找？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时，一位老者急中生智说道，我做主，撬了衣柜赶紧寻，人已咽气停止呼吸，穿上老衣是当务之急，一阵翻箱倒柜后，人们找见了老衣，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给姨夫穿衣服，洗头剃头，洗脚剪趾甲，之后，人们找来几块木板，把姨夫的尸体停放在上面，前面的供桌上，摆上了果品献饭，接着便是焚纸烧香，哭声一片。家里人慎重商量后，把这一噩耗没有告知医院里的二姨，直到安葬姨夫的前一天下午，表哥和表姐才把这一消息想方设法地告诉了二姨，二姨忍着悲痛，拖着还没有痊愈的病体回到了家里。我那时就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两句话“屋漏偏遭连阴雨，帆破适逢迎头风！”我在想，为什么端不端就在二姨住院手术的夜晚，好端端的姨夫却溘然长逝？莫非上帝也不公道，故意捉弄心底善良的二姨！

几十年的人生道路上，面对一次次的不幸与挫折，二姨表现得从容淡定，十分坚强，她的精神支柱没有被生活中的艰难困苦所击垮，没有像有些人一样面对打击，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而是用她那宽广的胸襟，豁达的情怀，一次次拭去悲伤的泪水，扬起生活中希望的风帆，笑迎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如今，二姨年过九旬，重孙绕膝，本该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生活，可她仍不闲着，操心田间的耕种，操持庄稼的收获，惦记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我衷心地祝愿二姨身体健康，晚年生活幸福，力争成为我们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百岁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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