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麦穗 □鲁 翔(宝鸡)

关中平原上金黄的麦浪一翻滚,我就会想起新婆和上房婆拾麦穗的身影来。

新婆拾麦穗是跪在麦地里的,她一只手拎着竹篮,另一只手捡拾地里的麦穗或麦粒,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碰到还长在地上的绿麦穗,新婆会两只手合起来,把绿麦粒揉下来,单独用手帕包起来,拿回家晒干,再放在嘴里嚼烂咽进肚里去。

上房婆拾麦穗则是坐在土路上,有麦穗拾麦穗,没麦穗就捡拾撒在路上的麦粒,用手一颗一颗地捡到手心里,然后两只手倒来倒去用嘴吹干净,装进随身带的小布袋里。新婆与上房婆都是小脚,都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她们两人住隔壁,经常凑在一块洗脚、缠裹脚,我们看到她们的脚只有两寸长,感觉走路极为危险。

新婆是独身,和儿子两人过活,虽说是中农,但新爷去世早,日子非常艰难,每年新叔开学的学费,过了半学期才能交上,而且是新婆卖鸡蛋攒够的。上房婆家是富农,上房爷在世时,劳动中碰到柴禾棍也要捡起来拿回家,路上碰到麦粒,他也会一颗一颗地拾起来捏在手心里,宝贝似的捏一上午,直到收工回家。上房婆继承了上房爷的作风,见粮食拾粮食,见柴禾拾柴禾。

这是我十岁以前的记忆。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也成了生产队拾麦穗大军的一员。不过我不亲手拾麦穗,而是做娃娃头带队,还负责监视“坏人”的破坏。队长安排我带班拾麦时,特意交代要监督富农分子,也就是上房婆他们。第一天带领娃娃伙拾麦穗,我很忠诚地把新婆和上房婆拾麦穗的事报告给队长,队长转身朝远处路上拾麦的新婆和上房婆吼叫:“再在那里拾麦穗,我过来剁你们的手!”我看到新婆和上房婆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坐在土路上捡拾麦粒。第二天我继续报告,队长小声说:“麦粒不拾也就烂在路上了,让拾去。”

每天早上,生产队队长吹哨子吆喝社员上工割麦或摊场,我吹哨子招呼十几个娃娃社员去割完麦的地里拾麦穗。我把大伙领到割完麦子的田地里,号召大家排成一字型,从地的一头向另一头前进,一边走一边捡,来去两遍后,大伙就可以自由在地里捡拾,队伍也就乱了。每个娃娃每天能挣二三分工,每十分工算一个劳动日,每个劳动日值二三角钱。一个夏收下来,我们这些娃娃伙每人也能挣四五个劳动日。

那时候大家在一块儿劳动,生产队劳力多,割麦子全凭人力,每个社员一把镰刀,一块地一块地地收割。等社员们割完一块地,由专人拉回打麦场或在地里摞成麦垛,我们就开始进地了。其实社员们收割麦子特别干净,遗落的麦穗非常少,我们这些娃娃伙一天也捡拾不了几斤麦穗。

第一代收割机开到地边时,生产队的土地已经包产到户了。社员们都不太接受机械收割,认为机械割不干净,麦粒遗落多,还是喜欢用镰刀手工割麦子。上房婆家第一次用联合收割机割完麦子,上房婆每天早上天不亮进地,天黑才回家,每天坐在自家承包地里拾麦穗。母亲说上房婆把自家麦地里捡拾得没一个遗落的麦粒,拾的麦粒有半簸箕,还专门在石碾上碾成麦仁,一家人吃了好几顿。

村上人开始出门去城市打工后,大家就完全接受了联合收割机收割麦子,主要是快、省事。虽然地里遗落了许多麦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撒得满地都是,要是雨水偏多,收割后的麦地里就会长出密密麻麻的麦苗来。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再去捡拾——新婆和上房婆早已经去世多年了。

拾麦穗已经被人们永远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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