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魅影下的人性扭曲 ———读云岗小说《惴栗》有感

孙新峰

接触云岗的小说，还是在《天津文学》杂志上读到了他的中篇小说《饲养室》，陕西文学“最后一个饲养员”四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饲养室》里，云岗穷形尽相地描画了非常岁月一代人对大队饲养员的鲜活记忆。里面善与恶、美与丑竞相亮相，人与人之间倾轧、争斗、算计让人很是震惊。记得读完之后，我曾经向许多文友推荐。作家李喜林感慨地说：写得太好了！把自己想写的都写了。云岗这家伙简直是写陕西乡土题材的天才！李喜林先生还发下宏愿，要像云岗一样，写自己村子里的最后一个贫协主席，最后一个大队长……

随后，我又有幸读到了云岗兄的小说《惴栗》（原载《边疆文学》2015年第12期，收入《罕井：云岗中短篇小说集》）。老实说，我又大吃一惊。这个云岗，不仅是写乡土题材的高手，他在人性的钻探上又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文学是人学，一部小说如果能勾起人们对自身生存的反思，能激发人们对醇美人性的追寻，那就是好小说，《惴栗》就是这样。

关于“惴栗”，云岗在小说中也借主人公浩南之口进行过研究：

回到家，浩南翻出《现代汉语词典》一查，只见1716页有这么几项字：

惴zhui〈书〉形容又发愁又害怕的样子：～栗———不安。

【惴栗】zhuili〈书〉动恐惧战栗。

浩南的眼睛潮湿了，他觉得这个词语用在他身上太准确了。小时候，他因为割猪草少害怕父亲回去打骂而惴栗，上学了他害怕老师、同学看不起他而惴栗，高考时害怕落榜了而惴栗，毕业了害怕安排不到好单位又惴栗，进机关后吴肥子看他一眼让他惴栗，李会过分殷勤，一天一天超过了他让他惴栗，赵敏敏浓妆艳抹也让他惴栗，现在他又为儿子的工作惴栗……这一辈子他几乎和这个“惴栗”如影随形，寸步不离，而他却第一次认识这个词。

其实，这里的惴栗既是一种让人恐惧和战栗的表面生存状态，更是一种深层次的人人自危的生存境遇。本来人与人之间应该相互亲爱，相互和谐的存在，可是在小说里，却让人感到了无比的紧张和深度的悲凉。人与人之间没有了真诚，只有倾轧和挤兑，只有压迫和权谋。小说中的浩男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直希望通过自己的敬业、勤奋晋级升职，结果却经常与相应职级擦肩而过。当他终于察觉并不是因为自己能力问题得不到提升时，浩南才开始了对周围人群的深度观察———这也终于让他再一次陷入惴栗之中！在浩南的眼皮底下，上级吴肥子、同事李会、赵敏敏三个人轮番上阵，演绎出了新的三角权色制衡闹剧。赵敏敏是李会的情人，而为了自己的前程，李会将赵敏敏奉送给了上级吴肥子。吴肥子升职了，李会也得到提拔，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原来临时借调到单位的、看起来毫无能力的赵敏敏不仅顺利转正，还得到重用。最后，吴肥子进了只有虚职的人大，李会成了下级某要害局一把手，赵敏敏也被任命为该局二把手。

看到这里，不由得让人会想到，这里面的胜利者其实就是李会一个人。李会和赵敏敏就是绝对的“黄金搭档”。当年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的吴肥子，也最终败在了这对“黄金搭档”的手下！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当年为了提拔，李会对吴肥子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李会的情人赵敏敏也对吴肥子献媚有加。而当目的达到，他们又将绊脚石吴肥子一脚踢开，重新走到了一起。什么廉耻、什么人格、什么名节、什么荣誉，都不要了。他们已经突破了做人的基本底线。

看这部小说，总让人感觉很压抑。在浩男的周围，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圈子，权力之圈，也是欲望之圈，在时刻缠裹着他；有一双戏弄的眼睛一直在嘲笑地看着他。可当浩南真要看清，真要抓住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到，抓不住。许多交易和勾当都在暗地里进行，浮出水面的只是冰山之一角。而且，从写作来看，这很少的浮出水面的部分，其实也是这些掌权者故意设置的障眼法。吴肥子、李会、赵敏敏形成了权力“铁三角”，他们追逐权力已经鲜廉寡耻到不回避任何人的地步了！

我们可以看到，在进入这个权力圈子之前，这些人还基本靠谱。比如吴肥子大不了只是摆摆官架子而已，“用冷峻的目光刺刺浩南”，而当催化剂———女人赵敏敏介入，情形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吴肥子大显领导权威，看起来很单纯的李会也是唯唯诺诺，对任何人都是满脸笑意。其实吴肥子完全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他之所以当众批评李会，是在为自己占有赵敏敏寻找心理平衡：这个单位我说了算，什么都是我的。吴肥子的心理李会完全知晓，所以他韬光养晦，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不得不说，李会是一个很残忍的人。他对待自己残忍，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什么杂活都干，在别人眼里，能吃得苦，好使唤，胸无大志；他对待别人残忍，为了目标，可以把自己的相好拱手相送；他善于借力，依靠吴肥子官越做越大，直到最后彻底蹬开了吴肥子。

而赵敏敏呢？也是极其善于伪装的人。开始借调来单位，她知道自己来路不正，所以眼尖嘴甜，最后就连心里特别委屈的浩南也觉得自己不能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而当她真正依靠李会掌握了实权，在浩南求她办事时，才露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不送东西不办事，哪怕是曾经一个锅里搅勺把的同事。她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女人———不，其实她一直是。为了自己的所谓未来，她可以牺牲色相，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她是一个看起来也是胸无城府，其实很有目的感的人。靠男人上位掌权，她丝毫没有不安和羞涩感，她已经完全被权力异化了，丧失了一个女人最本真的东西，变得冷酷无情。

在这种权力交换和诱惑之下，身在官场的浩南也不得不被卷入。为了儿子的工作，他不得不在吴肥子、李会、赵敏敏织就的权力网络里碰撞，结果被撞得焦头烂额。真有趣呀，按照资历、业绩早都应该被提拔的浩南一直被排除在圈子之外，有限的几次提升却是因为浩南撞破了“铁三角”的奸情或者发现了他们的隐秘！这种权力造成的人际关系圈的确是让人窒息的。你看单位里一贯老好的副调研员老唐也不得不通过哭鼻子上书，才让以前的市领导良心发现，安排了自己孩子的工作。可是，现实生活中，有哪几个领导能真正良心发现呢？不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老让奸人得志，让老实人吃亏，行吗？

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权力。每个人都要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受到权力魅影的考量和煎熬。

感谢云岗先生。又给了我一次绝佳的审美体验！让我在惴栗中惊醒，在惴栗中享受。祈愿我身边的朋友们都不再惴栗，都能够在这个权力漫漶的社会中平凡舒心而简单地活着！

（作者系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陕西文学研究所所长，硕士生导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百名青年文学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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