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的境界

索云峰/摄

◎赵丰

太白山是秦岭第一高峰，跨越眉县、太白、周至三县，秦岭山脉为中国南北气候分界线，长江、黄河水系分水岭。若论空灵神韵，中国东部哪座山也无法与之媲美。它复杂而丰富的生物类群，南北生物气候的过渡性质，它的奇峰林立、怪石嶙峋，它的天象景观、奇花异草，为一座山书写着“神奇”二字。它的天然氧吧，过去供养着神仙，现在惠及万民。无怪乎，凡登山探险者莫不入内寻找“仙气”，而又有多少人在其中神秘失踪！

五十岁那年之夏，我终于要攀登太白山了。这样的念头由来已久，因为畏惧它的神秘，一直不敢涉足。在天命之年完成一个夙愿，是一件完美之事。

进入太白之界了。我尽情领略它的草木之奇异，流水之柔嫩，云雾之诡异，鸟啼之灵动。炎热的夏天，它依然积雪沁凉，气温在零度以下。我穿着厚衣，缩着脖子。我看见林子里不惧寒冷、飞来窜去的鸟儿，将翅膀完全伸展开来，绕着树木和岩石旋转出美丽的弧线。

大自然之美，或是依附于顺乎天意的那种柔顺，或是超越自然的那种空灵。太白山属于后者。它的山石草木、溪水鸟鸣，全是有生命的个体。草尖上的黄花和花瓣上的露珠，都与众不同。

太白山吸收了太多的仙气，一棵草从岩石的缝隙中探出，渐渐长成一棵大树。有时凝视着那些大树，心里想的却是它深扎下去的根系。如此，思想也就有了深深的根系。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这是诗仙李白为太白山的礼赞；“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这是岑参与之融合的心语；“坚冰连夏处，太白接青天。”这是贾岛为它的咏叹。太白雄浑神奇，深邃博大，汇聚着秦岭之精华。

在厚畛子，我看到了一棵古老的铁甲树，我坐在树下沉思。有了这样的入神，我仿佛感觉到，阳光在它的身上，不再是纯净、明亮的物，而是披散着绿魂的精灵。恍惚间，我也想化身为一棵树，永恒于太白山，永恒于秦岭。

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我的身体像是一个感官，把喜悦吸纳入每个毛孔。我在林木中穿来穿去，与它融为一体。空气、阳光、流水，是太白山的软物质，相比于古树、岩石、鸟儿所传达出的抵达心灵的禅意，它们的禅意丝丝缕缕，轻松惬意。

在一片背景为原始森林的碧绿的水面上，我与“鸟中君子”黑鹳相遇了。一群黑鹳出现在晨雾笼罩的河面上，或悠然漫步于河水中，或亭立于青石上，全身映幻出多种色彩。它们的存在，让幽深的原始森林宛如仙境。就体形和色彩而言，黑鹳是秦岭最美丽的鸟。它们有着黑白相间的身体，红色的嘴和腿，漆黑油亮的羽毛在阳光下犹如侠客的风衣。仪表堂堂，高雅伟岸，第一眼看见它，我就知道它是一种不同寻常的鸟。起飞时，先在地面奔跑一段距离，缓慢有力地扇动两翅，在浓密的树枝间飞翔前进，头颈前伸，双腿后掠，飞姿似鹤。黑鹳不善鸣叫，我观察它们接近半个小时了，它们依然悄然无声。然而，就在我失望地离开时，空中传来“嗒嗒嗒”的鸟啼声，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山中清晰悦耳，令一座山更添了某种神秘的意境。

太白之美书写在山水之间，体现在人文之上，融入在神秘之中。

因了黑鹳，我先后五次进入太白山，目的很明确，就是一睹由它们营造出来的那片仙宫瑶池般的仙境，聆听它神秘的鸟语。每次出发之前，先要在家里净身沐浴，胸怀一颗虔诚之心。但太白之大，以至于后来的几次再也找不到那片碧绿的水了，再也见不到神秘的黑鹳踪影了。

我终于如愿寻觅到了能够与阿尔卑斯山相媲美的东方之山，那就是太白山。这一如愿，成为我后半生的精神指向。当我不自觉地深陷于世间庸俗，需要提升精神境界时，我下意识地感觉到，我该去一次太白山了。五十岁至今，我一共去过十七次。

一座山，容纳了天界的仙气，身临其境，既有博大浩渺的人生波澜，也有波澜不惊的精神境界。一个人，若将身心沉浸其中，所获取的，当是澄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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