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敏从一个叫做两路口的地方往左边一条近似于羊肠的石

□龙敏

从一个叫做两路口的地方，往左边一条近似于羊肠的石子公路向下行走，弯弯曲曲、折折叠叠，像舞蹈中的穿花一样沿山绕着，直到最底处，看见一条河，还有河上的一座中国土地上随处可见的石桥，以及石桥后面那些简简单单的或土或砖垒起的房屋群，这就是1996年的龙桥。

1996年的龙桥只是仪陇县辖下的一个小乡镇，政府、医院、学校、信用社、市场，一个场镇应该有的东西她都有，只是每一个组合元素都细小精致得像麻雀的肝胆，静静地安放河边那个傍山的唯一的一块稍稍平整的狭长地带。

公路过了跨河的桥，沿河边顺着去场镇的缓坡休闲而行。一边是山崖，山崖上一个挨一个的地基牢牢地攀附在岩石上，而家禽牲畜的叫声便从那些凌乱的不成形的或高或低的屋子下面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哼哼哈哈的不成曲调的歌；一边是河流，河水缓慢地向前淌着，悠悠地往下流而去，河边一丛又一丛的芦苇与荆棘互相簇拥，顺势而上，直到漫过山头，再转过弯去，开始又一片风景的轮回。密密麻麻的柏树与杨槐在两边竞争似的长着，枝头攒动，细叶飘飞，如一幅有声有色有想象的山水画，没有败笔，更不突兀。

1996年龙桥的街道，用当地人们的话来说，就是场头摔跤、场尾捡帽子的巴掌，短小而精悍。以医院开头，以学校小学部校区结尾，中间融合着杂七杂八的原住户和极少数的外来人员。晨起时学校的铃声响过，便是家家户户起床做饭锅碗瓢盆相互交错的声音，一阵东家吼小孩、西家喊父母之后，开大门的吱嘎声、取门板的哐哐声、大步走动的嚓嚓声混作一团；日落时又是一番景象，学校里七八间教室亮着灯，政府的办公室十有八九都已经落上了锁，医院仅有的两三名医生相互招呼着往河边而去，商铺的老板，将晨起时取下的门板，一块一块地往门面的木槽里放，留下一两块，以备零星的客人买东买西。入夜时分，屋檐深处漏几回麻将碰撞的脆响，宁静的街道上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风从高低不平的石子路街道拂过，带走些许尘埃，归隐在河边的树林、房屋的间隙、山坡的崖缝里，不张扬，更不失落。

1996年的龙桥人过着简单的生活。每逢三、六、九当场天，最热闹莫过于乡政府的后面的家禽市场。猪肉是现宰的，细嫩而新鲜，三块至五块不等的价格，将猪肉分成了三六九等，有时候还可以讨价还价，一斤少个一毛两毛的，场镇太小，老板就只在当场天宰一头猪卖，有时候去晚了，猪肉卖光了，两三天一家子就吃不上肉。卖鸡鸭鱼的很少，也是场场卖空，绝无提着活物离开的老农。鸡蛋是纯粹的土鸡下的，五毛到六毛钱一个，由赶集的老头子老太太手里提着、背上背着，一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挨家挨户的问着卖，往往是从场这头才走出三分之一便被一抢而光。即便是几样都没买上吧，也不着急，家里多多少少还有些存货，要不就坐唯一的一趟去县城的班车到十几里开外的立山镇买，然后再从两路口走路回来，就当是去走一回亲戚，锻炼一回身体。

1996年龙桥的民风，有点像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里的景象。有人说在龙桥场头说的话传到场尾，便成了两个相反的意思，这大致是说龙桥人爱说闲话的毛病，也常常见了你家长我家短的红过脸、打过架、骂过爹娘。一遇上过不去的坎、翻不过的山，那红过脸的、打过架的、骂过爹娘的，齐齐的上来，扶的扶、拉的拉、推的推，硬生生地将坎过了、将山翻了。走在街头，不经意见，瞧见张家的孩子进了李家的院吃东西，望见王家的老人被赵家的婆姨扶着去医院，两口子闹着闹着就被旁边一人粗犷的骂声给掐断……这情这景，慢慢的，潜入骨髓，暖人一生一世。

二十年过去了，“坐车没有走路快”的龙桥，已经不用从那个叫两路口的地方向左而下弯弯曲曲、折折叠叠了，龙桥河两岸比美的柏树杨槐被一座接一座的小楼代替，街道上的小伙子姑娘们一茬一茬地往外走，“桃源”以外的激流碎沫如潮水般涌进来，龙桥逐渐敞开了胸怀，容纳着陈旧的、新颖的、含蓄的、奔放的、阴暗的、明亮的各类世俗与人事。而1996年的龙桥，被藏在了岁月深处，偶尔被人翻出来看看，也只为那些精神的念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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