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腰带汪润琳 著

编者按

《红腰带》是宝鸡市扶风著名作家汪润琳积多年之功，以关中西府古周原与扶风县为地理背景，以展示中华民族古今优秀文化与全民族抗战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战争及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为主要内容创作的一部长篇巨著。作者深受关中民间文化影响和熏陶，多年来关注研究周原地区民俗风情，该书便通过描写姬氏家族三代人的盛衰和时代裂变，演绎了这片土地上自清末至新中国成立风云变化的历史和生存斗争，立意高远、气势恢宏、构架宏阔，具有丰富深邃的美学品味和文化内涵。作品根据汪润琳获奖长篇小说《周原风》修改而成，不仅有文化和民俗风情的深度和广度，也具备情节与结构戏剧化成分很浓的艺术特色。本期开始，让我们通过这部作品，去领略周原文化的内涵，感触地域文化的泥土气息。

第一章红腰带初结悲喜缘

一

胡老七后来回忆，他和那女人的一夜夫妻奇缘，完全是天赐的巧遇。

胡老七最忘不了的，是那夜两人盟情时互相赠送的红腰带，特别是女人送给他的那条大红锦缎做的上边绣着许多蔓蔓花儿的红腰带，如艳美的彩虹一般永远铭刻在胡老七时常酸痛的心底。

那是民国二十三年夏天的一日午后，日头只剩下五六竿竿高，在西边的千山顶上挂起红胡胡（红胡胡：方言，晚霞）。胡老七迈着两只大脚板走进凤冠县县城东街种三老汉的杂食店，一口气野狼似的吞下二斤熟牛肉，又仰起黑红色青筋鼓鼓的粗脖，将一瓶陈年的西凤酒几口灌下喉咙。肚腹还未尽兴，又要来一大粗瓷老碗油辣子浆水面条，伸出狗似的长舌，风卷残云般几下揽得净净，又弯着长舌沿碗边转了一匝，将碗内四周残留的油辣子舔得油星不留，这才从汗水浸得脏污的粗布白衫衣袋中，掏出一张油腻腻的民国政府钞票，响响甩在沾满油污的方桌上，直起叫驴嗓子喊：“再给驴来二升豌豆料！”

面孔黑瘦油亮的店掌柜，立刻笑笑地应了，将腰脊弯成一只大虾，迈着两条罗圈腿颠到胡老七面前收了纸钞，旋即又颠进杂食店内屋，端来半簸箕滚圆圆麻匝匝的西山土特产“绿珍珠”。胡老七迈开松椽长腿，几步跨到店外。一棵树皮干裂的老枣树上，拴的那头长着白嘴巴和一对白眼圈的健壮的黑叫驴便对主人昂首打响鼻尥蹶子表示欢迎和谢意。胡老七将簸箕伸到驴嘴下，黑叫驴咯嘣嘣咯嘣嘣嚼出满嘴清脆和喜悦 ,见黑叫驴已嚼尽美味，向店掌柜讨来半瓦盆凉水，“吁——吁——”舌尖打着脆响将黑叫驴肚子饮圆，才将那条油腻的麻黑褡裢搭在黑叫驴背上的木鞍前，从老枣树上解下驴缰绳，伸出一只小船般大脚塞进铁镫，一个鱼跃，纵身跨上黑叫驴壮实的脊背，又响响喊声：“嘚起！”黑叫驴便迈开欢快有力的四蹄，在文人们说的当年周朝、秦朝老万岁爷们率领雄师挥戈过的黄尘碎石交错的古道上叩出一串清脆。

胡老七的家乡扶风县法门镇的姜阴阳说，先朝的“四圣”“四杰”都曾经踏着这条光彩的古道开创基业。那时节，西国商队的驼铃，曾经多少日月诗意般叩醒这里的黎明，高鼻梁蓝眼睛的人们怀抱着的稀奇的琵琶的动听乐音，曾经多少代萦绕在这块土地上的浩渺星空。

胡老七是个斗大字只认得几个的粗人，自然此时无雅兴回忆祖宗们昔日的雄业壮曲，只觉得心下特别愉快。这次千、陇西山之行，他已将所带“黑货”大都卖得好价，搭在驴背上鞍子前褡裢里的票子疙瘩和沉甸甸的银圆包包就是这次的好收成。褡裢里还剩下些许“黑货”，他打算到前边凤阳县熟人那里去兜售。

时令正是农历七月。此时风停，正午烈日的炎焰还留下毒毒火气。胡老七骑在驴背上行不多时，汗雨麻冒（麻冒：方言，多）。他干脆把身上那件脏黑的粗布衫脱掉塞进褡裢，露出一身紫红块块肉来。他心情极好，在驴背上极目四望。眼前的原野在夕阳照耀下蒙上一层金红色彩，银带似的千水盘绕其间，迎面水波里映出一个个变幻不定的古怪的落日倒影。这儿是周、秦祖宗先贤们开创基业的古周原西陲，原野上远近耸立着数座小山般高大的古坟冢，在夏日傍晚的霞光中闪浮着古远渺茫之色，不远处南北两边东西横亘的千山、陇山，睡美人似的将夏季特有的翠黛柔美呈现给锦彩似的无垠广宇。（连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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