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州怀古 ◎李丹崖

眉山，古称“眉州”，就像一个人有其大名，也有其字，我一直觉得“眉山”是它的小字，而“眉州”才是它的大名。

因为要开一个笔会，从成都转道去眉山，在高铁站候车的间隙，听邻座两人对谈——

“眉山是个好地方，‘三苏\’的老家。”

“嗯，那个写了《陈情表》的李密也诞生在那里……”

听着这样一席话，我愈加想快点到眉山。

高铁半个小时就到了，因为是第二天的会议，抵达的那个下午，我做闲散人，先去眉山的大街小巷逛逛，走着走着就与一条巷子劈面相逢。

——“纱彀行南街”。

彀，即“把弓箭张满”的意思，以路为弓，是要射一枚文曲星下来吗？要不，千古第一文人苏东坡怎会诞生在这里？

小暑节气，眉山的暑气并不重，我走进纱彀巷，阳光透过细碎的树叶筛下许多碎银，我踩着这些碎银向前走，有一些步步莲花的意思，让人心生欢喜。这样欢喜着，抬头就望见三苏祠。

在中国，稍稍有一些文化知识的人恐怕都知道“三苏”是谁？这样一门三父子，闪耀了中国文学史千百年，至今仍愈加锃亮。

试问这样耀眼的门楣，千百年来能有几个？翻遍了中国文学史，恐怕也只有曹操三父子。真是巧合。“三曹”开创了建安文学的辉煌局面，“三苏”则是矗立在唐宋文学的三座大山，若世间真有转世之说，我一定相信，“三苏”正是“三曹”的转世。

偏巧的是，我的故乡是亳州，恰是“三曹”故里，我对“三曹”有至深的情感，又以“三苏”为偶像，冥冥之中，我似走进六位巨人殿堂里的游客，摩挲着历史的脉络，追寻着诗性的纹路，越走，心上的负载就越多，像是从玉米棵上掰了玉米；脚步反倒越轻盈，心思逐渐洞明，似从巷道里行走，越走前方的那个亮光的点点就越大。

访古，是中国文人向来乐此不疲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有文化遗存的景点。走进三苏祠，曲院风荷，绿树回廊，堂馆亭榭让人不敢加快脚步，慢慢走，水塘把建筑分成了岛屿状，池之两岸，叠石成壁，极富中国古典园林的意境。

细看，翠竹掩映，“三分水、两分竹”，荷风吹来，竹叶沙沙，让人情不自禁眯起眼睛，去承接每一丝吹来的气息。

试想，“三苏”的成名也何其坎坷。“老苏”苏洵屡试不中，心有戚戚然，他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故而为大儿子取名“苏轼”，意思是要他像驾驶车辕的驾车人所扶横木一样，阅览世界风光，风物放眼量；给小儿子取名“苏辙”，这个名字虽不像“苏轼”风光占尽，却也有一些“文以载道”的意思，车辙换句话来说，可不就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的意思吗？

“三苏”做到了！而且是大放异彩。

由于苏洵的政论文极其出色，文笔令当时的翰林学士欧阳修极为推崇，后来，苏洵带着两个儿子游学京师。他们从眉山出来，乘着小舟走过岷江，那一刻，苏洵抚琴，两岸苍翠如画，苏洵是演奏古琴的高手，在他的弹奏下，鱼群欢悦，草木振叶，两个儿子也心潮澎湃。

此一入京师，两个儿子同榜应试及第，一时间，苏轼苏辙在文坛声名鹊起。“三苏”父子的出色，也让宋仁宗尤为喜欢，宋仁宗想让苏洵也参加科考，可是，不知何故，苏洵托病不应，也许是屡试不中的阴影，也许是他怕风头太盛惹人嫉妒。历史的烟云已过，只留下我们无限的猜测与遐想。想起毛泽东评价苏洵的句子，“看何等渊谷。若大河深溪，虽有勇者，如不善水，无由跳越。”这样明丽的句子，从一个领导人的口中说出来，若不是深羡，何来如许深赞。

漫步三苏祠，这样好的地方怎能没有文人墨客前来沾染文气呢？

文徵明、邹一桂、何绍基、张大千等纷至沓来，留下了丹青墨宝，也带走了苏家萦绕不绝的文气。这不禁让人想起莫言喜获诺贝尔文学奖以后，他山东老家高密的祖屋被人挖走了好多墙泥，也是为了沾染文气。中国那么多文字爱好者，蜂拥而至的话，估计莫言家要被挖成深坑也不止。

来凤轩旁，有一眼古井，井水甘甜，经年不枯，时时可见泉涌。据传，苏东坡当年在此读书，常饮此井水，才思如此井之水，汩汩而出，后来，来此游览的人以饮此井水为耀，这恐怕也是为了沾染东坡先生的文气吧。

然而，众人皆知苏东坡是中国一流的诗人、书法家和美食家，一味想着浸润灵气，却很少有人去想苏东坡成功背后所经历的磨难。宋神宗时，苏东坡曾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后来，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宋哲宗即位后，苏东坡在此被启用，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并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殊不知，晚年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到了宋徽宗时获大赦北还，却再也没能回来，途中病逝于常州。

这让我们想起现在国内外叫嚣的所谓成功学，他们只懂得从一个侧面学习某位成功人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好比学来学去，只学到了成功人士腰间的一枚痦子，真正的精髓和成长的全过程，早已被“挑肥拣瘦”般地扔掉了。

眉州好，是因为有“三苏”。三苏祠内，至今仍甘甜清冽的古井，是整个眉州的明眸，千年不枯，洞悉着这个世界的光阴和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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