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轶事 □刘干

化明塘严氏墓五河县小溪山脚下,有座六百多年前的古墓。从2004年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到2013年升格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并命名为“化明塘严氏墓”。这个墓的发掘,让明史专家既兴奋又哗然。原来在马皇后之前,“一品夫人”另有其人。为何明史没有记载?令人急求其源,目穷始末。

情定严家楼

墓主人叫严孝娥,俗称严小姐,系小溪山(古称肥山)严家楼严员外的独生女。因家境殷实,自幼描红识字,知书达理,举止娴雅妩媚。但就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和朱元璋扯上关系的呢?

据《明宫十六帝传奇》一书记载:朱元璋1328年10月21日生于濠州钟离太平乡孤庄村(今凤阳县小溪河镇燃灯村)。幼时,父母兄姊相继去世。因生活所迫,出家到附近的皇觉寺做僧童。16岁的朱元璋在寺庙并不安分,常与师兄打斗,不服管教,不久便被住持杖罚逐出寺门。从此成为乞讨的流浪儿。

时逢元末,政权风雨飘摇,纵观全国,义军四起,其中以郭子兴领导的红巾军声势浩大,在江淮地区颇有影响。朱元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得投靠郭子兴,做了一名红巾义军。刚入帐下,并不显眼,与元军打完几仗后,郭见此人性情狂傲,作战勇猛,且极富韬略,有过人之处,深得其赏识。入伍不到两个月被任命为九夫长(类似今天的班长)。随着时间推移,郭对其亲厚有加,不久又提升为帐前左副元帅,成为郭的心腹。

一次与元军小股部队在小溪山遭遇,朱元璋寡不敌众,中箭负伤,踉跄躲进一户民宅。这户宅院不是别人,正是山里富户严员外家的四合院。只把正在院里描凤绣花的严小姐吓得不轻。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朱元璋噗通跪地,央求小姐救命。看着眼前跪着七尺男儿,小姐虽有几分羞色,但听事急,且不远处隐约传来战马嘶鸣声。便说,趴好,勿动。顺手操起箩筐,将朱元璋罩在筐下,自己撩起罗裙,乘势坐在箩筐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绣花描凤。

几个搜捕元军杀气腾腾地闯进严家楼,见屋内无藏人之处,又是山中大户人家,也不敢过分滋扰,只简单问了问,就被严小姐支走了。待元军远去,小姐将朱元璋从箩筐下拉起来。见他惊悸未消,却风趣的说,多有得罪,让你在小女子屁股底下趴了半个时辰。朱元璋忍着剧痛浅笑道,哪里哪里,小姐施恩救我一命,在下已感激不尽。严小姐边聊边用盐水给朱元璋擦拭伤口,洗去血渍,敷上自家采制的山药,朱元璋这才稍微安顿下来。

看着严小姐沉着镇静,且胆识智慧超人,又是山野美女,朱元璋眼前一亮,顿生爱慕之情。见朱元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严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就借故问他尊姓大名、原来做何营生、家中还有何人?朱元璋忙施礼,小姓朱,名重八,原是皇觉寺僧童,现是红巾义军,家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孤儿残喘度日。

朱元璋的经历让严小姐十分好奇,不禁又问,看你举止不像粗鲁之人,说话也有礼貌,莫非还读过书、写过诗?朱元璋说,谈不上读书写诗,只是在皇觉寺侍奉住持时,随师傅诵经粗识几个大字。严小姐微笑道,可否在小女子的手绢上题两句诗,为我描红添彩呢?若小姐不嫌弃,重八愿意献丑。朱元璋接过小姐递来的笔墨,在绢上写了“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字迹虽不太好看,但豪气淋漓,志向宏远。

说话间,严员外从外面打猎回来。见家中多了个陌生男子和女儿交谈甚密,十分好奇。待女儿解释原委后,员外才打消疑虑。当他看到朱元璋摹写李白诗句,左右端详了好一会,不由得说了句,壮士能不能写首自己的心作,让老夫瞧瞧?朱元璋心想,今天落难严家楼也是缘分,那就随缘写一首吧!朱元璋稍作沉思,便写出:“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腿,恐把山河一脚穿。”虽言词直白,但气势如虹,充满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严员外不动声色,仔细打量朱元璋,此人国之栋梁,将来定有大任。遂吩咐家人设宴招待这位不速之客。

席间,严员外听说朱元璋还孑然一身时,忍不住为爱女提起亲来。我家小女,年方十六,有才有貌,可惜身居山野,难觅终身伴侣。今见壮士,心存大志,情趣又深得小女喜爱,若不嫌弃,老夫愿将小女终身托付与你,可否?

朱元璋乍听此言,喜不自禁,慌忙叩头便拜,今日蒙难至此,未曾想天赐良缘,岂能说个不字?小姐待我有救命之恩,我只恐一生无法酬还。今在岳父大人面前立誓,永记严家大恩大德,日后我若功业有成,定重金来聘,仪仗迎娶,封小姐为一品夫人……

在一旁的严小姐听得面红耳赤,嗔而一笑,听你口气,像是将来一国之君非你莫属似的。不过,奴家不稀罕重金仪仗,只要你不忘今日之情,无论将来是帝王还是百姓,记住严家楼还有你朱重八的念想,打完仗回来拜堂成亲,我就满足了。

伤愈不久,朱元璋依依惜别,匆匆离开严家楼,远去滁阳(今滁州)寻找郭子兴队伍,继续消灭元军残部。临行那天,严小姐把朱元璋送到山前,站在岩石上,踮脚翘首,望着朱元璋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山洼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千里寻“夫”

春去秋来,转眼几年过去了。尽管严小姐千般找寻,万般打听,依然没有朱元璋的消息。南征北战,生死未卜,这让严小姐思愁无处安放,怅惘不堪,整天过着形影相吊的生活,不料抑郁成疾。

公元1355年元月,朱元璋领兵攻打和州(今和县)元军。这是一场恶仗,虽双方伤亡惨重,但最终红巾军占了上风,大获全胜。郭子兴高兴之极,竟把养女马秀英赏给朱元璋为妻。尽管马秀英其貌不扬,但素来好色的朱元璋并未多想,拱手笑纳,忘了严家楼的承诺,与马氏琴心相挑,纵情欢乐。

同年三月,郭子兴突然暴病死亡。对朱元璋来说,这是天赐良机,给自己腾出做红巾军首领的机会终于来了。在马秀英的帮助下,朱元璋真的接替郭子兴,成了红巾军最高统帅,无可阻挡地推动其权力欲望不断向前发展。

次年六月,朱元璋率领红巾军由和州南渡长江,攻克了集庆路(今南京),并选其作为立业为家的基地。在那个战马嘶鸣的动乱年代,朱元璋几乎没有对手,江西打败陈友谅,吴地降服张士诚,南方灭了方国珍,淮北拿下刘福通,博取九州,一统中原。其神勇善战,功盖全军,无人能比。

朱元璋出身草莽,放过牛,做过和尚,讨过饭,从士兵到小军官,再到大将军,一步一步,跌宕坎坷,终于一朝国家在手,走向权力的巅峰。因皇权主义思想膨胀,他把集庆路改为应天府,为日后登基坐殿造势做准备。

该来的终究会来。公元1368年元月,朱元璋头戴旒冕,黄袍加身,万人簇拥,在应天府即皇帝位,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妻以夫为贵,马秀英自然被册封为当朝皇后、一品夫人。而远在二百公里之外的严小姐,一直被此事蒙在鼓里,不晓世道,依然在小山村默默的思念,地老天荒的守望,如今终于等来了朱元璋登基的消息,却一直不见迎娶队伍来严家楼。

严小姐每天都是日出时怀着希望,可日落后每天的失望都比希望更加重一些。有些事不等便罢,等了达不到目的,反而遭受煎熬。这种日子终于让严小姐等不及了。她看着镜中已形销骨立的女人,神色憔悴,不成人样,自己有了决断。

血溅京城

要说女人真是这世上最奇特的生物,前一日还是水一样的柔顺,下一日便是火一样的酷烈。严小姐不听其父劝阻,决意要去京城寻“夫”。她辞别老父,孤身一人从小山窝一路南下,走了五天五夜,终于到达应天府,找朱元璋兑现当初的承诺。

说来也怪,这天大雾氤氲,整个应天府笼罩在雾霾之中。朱元璋和谋臣刘基在烛光前议事,忽闻皇门官禀报:陛下,大门外有一自称一品夫人的女子,要进殿见驾。听报,朱元璋先是一愣,谁敢自诩一品夫人,莫非找死不成?但后又转念一想,万事皆有因果。立马宣诏,准见。稍顷,严小姐随皇门官不疾不徐来到殿内。从跨入门槛那刻起,朱元璋就举目注视眼前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十几年未见,一时很难想起在哪儿见过。正在思索时,严小姐声高八度,提醒朱元璋说,朱重八,你是贵人多忘事呢,还是故意装糊涂?可记得当年严家楼救命于箩筐之下的事了?

朱元璋脸一红,心里咯噔一下,轻按龙椅起身,记得记得,你是严小姐,朕的救命大恩人。他忙给小姐赐座,不知恩人驾到,未出远迎,朕给小姐赔礼了。严小姐说,赔礼就不必了,我今天来就想问明一件事,当年你亲口封我为一品夫人,现在还算不算数?朱元璋闻之即答,当然算数,明日即迎娶夫人入宫成婚。短短几句话,犹如鼓槌敲打在严氏心头,所有酸楚扑面而来,她不由潸然泪下,总算释然了。

朱元璋对身边的刘基说,入宫迎娶之事,就由你负责操办吧。刘基听谕,委实难做。片刻,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赶紧附耳小声说,陛下,您迎娶严小姐入宫做一品夫人,那马皇后算几品呀?一宫有两个一品夫人,岂不乱了朝纲?皇上不悦,神情严肃,半喜半怒说,可是在马皇后之前,朕已亲口许诺人家,何况是朕救命恩人,如若失信,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朕是忘恩负义之人吗?

见一时难以说服皇上,刘基暗暗盘算着,又说,陛下,结婚乃当朝大事,岂可草率。要不这样,先让严小姐在宫中小住几日,我和大臣们再议议迎娶之事,择日再定,您看如何?朱元璋不知是计,稍微停顿一下说,那也甚好!

其实刘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给马皇后与其协商串通对策争取时间。表面看马皇后心慈善良,实际嫉妒心强,极端排斥,根本容不下严小姐这个尤物的存在。马皇后与刘基共同揣测出朱元璋的性格弱点及心理软肋。两天后,刘基又面奏朱元璋,陛下,依五行灾祥说,小姐姓严(谐音阉),您姓朱(谐音猪),迎娶严小姐进宫,等于是阉猪割肉,犯了大忌,恐对朱家江山不利,您可要慎重考虑呀!听后,朱元璋没有表态,只是觉得如芒在背。

马皇后继续躲在背后做缩头乌龟,让刘基充当咬人的眼镜蛇。翌日,趁早朝之际,刘基按照马皇后私下授意,再次翘动三寸不烂之舌,向皇上重提“严朱相克”之事。并诱说,陛下,您还顾虑啥,来自穷乡僻壤的民女,图的是银两,而不是荣华富贵。多赐些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不就打发了。什么事都可以忍,但危害朱家江山的事绝不能忍,这是朱元璋的底线。刘基如此这番“相克”论,终于让朱元璋痛下决心,放弃迎娶严小姐的念头。

朱元璋自然不会因“严朱相克”而当严小姐的面绝情,给自己招来恶名声。于是就借刀杀人,将严小姐交由刘基处置。并叮嘱:“事到如今,只叹严氏命苦啊!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善待她!”一声长叹,宽袍大袖,随风而去。

朱元璋一走,意味着严小姐失去话语权,成为刘基和马皇后任意宰割的羔羊。果不其然,刘基话锋一转,对严小姐大言不惭,宫中已有一品夫人马皇后了,陛下是不可能再迎娶你入宫的。念你当年救主有恩,也不亏待你,愿赐给绫罗绸缎百匹,黄金白银万两,良田千顷,回家陪老父共享清福去吧!听完轻蔑之言,严小姐气得浑身颤抖,怒斥:奴家当年搭救朱重八,看他是条汉子,并不是图什么荣华富贵,要知他是如此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我就不该救他。至于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我严家楼富可抵县,毫不稀罕。

严小姐固执己见,非要见朱元璋最后一面,却遭到刘基拒绝。“一品夫人”的美梦彻底破灭,这对严小姐来讲是致命一击,但她并不委曲求全,强压怒火,挺直腰杆,昂首走出皇宫。

刘基不愧是军师,他仿佛看穿了严小姐的心思,此行必出意外。忙派刘福带几个佣人尾随其后。从皇宫出来,严小姐像丢了魂魄,变得异常迟钝,整个世界颜色尽失。在封建社会,女方遭男方毁约,那是家族的耻辱,委屈和愤怒刹那间让她绝望之极,情绪突然失控,对着午朝门,发出绝命的怒号:朱重八,你身为天子,言而无信,不近人情,你毁我终生,我到阴曹地府也不放过你。言罢,一头撞上石狮,血溅午朝门,结束了一生。

徒留青冢遗恨长

刘福和几个佣人,赶紧报告刘基。刘基沉默片刻,便急切向朱元璋禀报。听报,朱皇帝也大惊失色,其本意是让刘基劝回严小姐,而无害其之心。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样,无论如何一个鲜活生命眨眼即逝,伤感之情溢于言表。并降旨:念当年救驾有功,大赐严家,送严氏回府,塑金身、安魂魄,厚葬之。刘福和几个佣人,急忙把严小姐遗体入殓,夜以继日地运回严家楼。见到棺材,严员外无法接受现实,捶胸顿足,痛哭呕血,差一点搭上了老命。

明洪武七年,按照“前有城,后有坟”的皇陵建筑风格,一座占地1500平方米的严氏墓园在小溪山下落成。墓园南北走向,主要由院落建筑及墓冢、神道组成,中轴线北端为五间翘角带廊的大殿,里面供奉严小姐汉白玉雕像；西侧配殿为三间翘角带廊的玉皇阁；东侧配殿为三间翘角带廊的观音殿；中轴线南端为单进三间翘角带廊的入院门殿,均为砖瓦木质结构。墓冢在院落南,呈圆丘状,高约15米,墓前有30米神道,神道两旁立有2尊望柱、2个石羊、2个石虎、2个石马、2个石翁,均呈对称状。神道尽头与墓冢之间是一块高2.74米、宽1.12米、厚约40厘米的无字碑,座兽昂首,注视南方。

虽说严小姐入土为安,魂归故里,但让后人依然不解的是,严小姐有名有姓,为何要立无字碑?关于此事,地方史学界一直存在争议,大体上有两种观点:一种说法是朱元璋与严小姐仅是婚约关系,古代非常讲究,未婚,既不能称“未婚妻”,也不能称“未婚夫人”,更不能称“一品夫人”。未婚,则无名分,立无字碑,应属常态。另一种说法是立无字碑,从美学角度讲,是为了布局对称的需要；从感情角度讲,朱元璋认为自己成就的帝业,是严小姐搭救性命所致,无上伟大,无法用文字表达。作为山里富家小姐,并无惊天动地的业绩可大书特书,这种寓意曲达,意味深长的匠心设计,起到了此地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为了维护朱家名声和树立大明形象,又不失感恩,于是将爱附着在一个无字碑上,让世人去评说,这是朱元璋高明之处。

不过,这件事史记和明史都未述及,并不代表没有此事。好在清代纂修的《凤阳府志》有“严氏坟在花园湖东肥山下,有石人石兽和碑碣”的记载,尽管是地方史,是孤证,但它与坊间传说相印证。或许正因为如此,才勾起后人更多的期待,从而成为游人寻访古墓遗闻的向往之地。

岁月沧桑,因战乱,加之早年古墓遭遇盗挖,原有殿堂建筑早已荡然无存,石雕、无字碑和墓冢能保存至今已是凤毛麟角。而今漫步严氏古墓园,望着无字碑,迎面而来的皆是些灵魂倾诉的气息。我陡然心血来潮,也附庸风雅了一回:“碑兽无声龟首昂,追昔严氏救元璋。山盟海誓成空愿,徒留青冢遗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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