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痴于人间,便化成了霜,静谧于林梢;晚霞痴于天空,便化成了那一抹红,凝结于日落。人若痴于一物,则必精于此物,若此仍未成者,唯未闻也。
前几日在公园散步,看到一位女子,手执油纸伞,身着汉服,漫步在青石小径。雨渐渐朦胧起我的双眸,恍惚间,又想起了如烟的往事。
爷爷是一名传统匠人,做了一辈子的油纸伞。他做的伞色泽鲜亮,沾水不湿。小时候的我对此十分感兴趣。爷爷见我那好奇的模样,呵呵笑了,用他的手摸着我的脑袋。小时候从不觉得,现在细细想来,爷爷的手像风干的桦树皮,干燥、粗糙,那是长年累月做油纸伞——削伞骨、糊纸皮和缠线留下的痕迹。
那时,总是缠着爷爷让他讲故事。“从前啊,爷爷家里很穷。稀饭里只有水,用筷子搅搅,米粒都能数得过来。你太爷爷、太奶奶要种地,田间的事情是忙乱的,总是做不过来。后来,庄稼地里收成不好,你太爷爷就把我送去学手艺,希望能以此养家糊口。他们凑了一沓钱,当然也没有多少,都是卖粮食、牲口换的一些毛票。很厚……”爷爷每次说到这就会停顿一下,两眼望向远方。
“后来啊,我就和师傅学手艺。到出师的时候,师傅说:‘徒儿,为师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就希望你对得起咱手艺人心中的那杆秤’。”每次爷爷说到这,都会有多处有变动,唯有这句话,从未变过。
稍大一点,爷爷就把我带到他的伞铺。我看着他做伞,关注每一个细节。做伞,需选竹。竹子要选三年生的毛竹,这样才够结实。刀削竹子飞快,竹皮不一会就会堆满在地。我问爷爷,“削那么快不会削到肉吗?”爷爷说“不会”,因为幼时的他经常削到手,为此他专门练过。同门几个师兄早早睡了,他往往背影洒满月光,手上动作愈加纯熟。积月下来,伞骨,爷爷是同门里做得最好的那个,连他的师傅都会暗暗拍手叫绝。
伞骨备好,下一步就是组合了。油纸伞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用一根钉子和螺丝,单凭竹骨奇妙地排列、拼合在一起。这时候,爷爷手上的动作会放慢。他先用尖锐工具在伞骨上打一个孔,再细心地用特制的棉线穿过那个孔。就这样,钻一个孔,穿一根线。我觉得慢,问爷爷能不能快一点。爷爷说:“不行,只有这样,伞架才能牢固、精准。”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描画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往往就是锦上添花或功亏一篑。爷爷为构思一个图案,经常会为此食无味,连吃饭时都用筷子比划着。爷爷勾描油纸,唯有那一刻,本连端水杯都颤抖的双手,是稳的。爷爷手中流淌的,有时是古风的鹤,有时是坚韧的松……
每逢爷爷上桐油时,就会絮叨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为了赚钱,这层油就换成蜡了。那样的伞怎么能卖给别人!他们对得起手艺人心中的那杆秤吗?!”上桐油,看似平凡的一步却决定了这把油纸伞能否使用。只有把这层油上了,油纸伞才能滴水不漏、不透、不破、不湿。讲究点的,像爷爷,会上三遍。这样的油纸伞堪称伞中上品。下雨的时候,能听到雨点轻敲伞梢的风铃声。爷爷用手抚着伞的每一丝轮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笑颜。
可不知怎的,买伞的人越来越少,爷爷的伞铺也愈加凄清。后来,我随父母离开了故乡,那伞铺也就成了遥远的回忆了。
晚风拾遗。只一瞬,记忆又连贯了起来。细思,渐渐明了了爷爷心中的天地——对油纸伞的痴。再细思爷爷的面容,苍老,但他指尖的伞却如女子做出的一般精秀。岁月总是变人于不经意间,但岁月不变的是匠人的初心。这是爷爷一生专一的情感。懂了,都懂了。
滴答、滴答,雨顺伞檐滴落。再一眨眼,眼前那位女子已消失在小径深处。我像失去了什么,但猛一细究,内心又踏实了很多。
只一把伞,做一辈子。
指导教师:高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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