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在乌衣

李扣宝

我离开乌衣已六十二年了。她在我的梦萦里，她在我乡愁的情思中，每每遇见故乡人我总会深情地询问着她。

乌衣有一条清澈的碧流静静地穿过她，把她分隔成南北两块。河南边是老街，河北边是小街。小街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童年，我在河北小街读初小，启蒙老师是两位中年女教师，她们像母亲一样呵护着我们。我们像小鸟一样偎依在她们身旁。她们教我们学习、教我们唱歌、教我们跳秧歌舞，并告诉我们只要好好地读完初小四年，就可以在老街读高小了。再去滁县读初中、高中，然后考大学，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我们似懂非懂，但大家都憧憬着未来，渴望着到老街、到滁县上学，早日成为有用的人。

从河北的浮桥口走过近二百米的浮桥，便到乌衣老街，街很古老，却很繁华。街路面是青石板铺的。街面商贾、行人熙熙攘攘，特别接地气、有灵气。

上了南浮桥口便是正街，向左（向东）行，约走二十分钟，就到火车站，站很小，但树木繁荫。野蔷薇、栀子花、金银花环绕车站。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草，簇拥着小车站。人们在青桐树下等候火车，或下浦口、南京，或上滁县、蚌埠，南来北往，旅客不断。旅客都很守规守矩，站内静谧安详，一片祥和氛围。

如果从火车站回向老街行。赶集、交公粮的人群来来往往，大约十分钟便走到影剧院了。五十年代初这里放映《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轰动一时。多少人涌动而来，还有很多中、青年男女乡亲为看这场电影，宁愿饿着肚子，然后流着大捧的眼泪看了一场又一场。这部电影解放了人民思想，挣脱了封建束缚，鼓楼人们走向婚姻自主的道路。这部电影为宣传《婚姻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这影剧院还因靠近铁路，常有泗洲剧、京剧、庐剧、绍兴剧、杂剧到此演出。几乎场场爆满，深受清流河两岸老百姓的欢迎。

剧场的隔壁就是浴室，城乡的伯伯叔叔们，大哥大姐们往往在换季时或节日前赶早去浴室，称之为洗头水澡。那时我还是小顽童不用花钱，跟着大人们去就行了。我佩服浴室里的三件事，一是那里的服务生，个个身怀绝技。再烫的水，他们把一捆毛巾放在煮锅里边烫，然后从沸水中捞起来，双手一整，一捆毛巾便干了。二是浴室里不管哪个角落有喊“热毛巾"，他不用看，“嗖"的一声，毛巾旋转而来，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到你手中。三是浴室有一个铁炉子，有烟囱通到外面，炉子有个水壶，不时冒起水蒸气，有你喝的开水。你若带茶叶、茶壶就可以自享饮茶之乐，因为那里边有卖茶蛋、瓜子、花生或点心。最得意的是那些卖童们，他们在这里既可以暖和（有时还可以洗个澡）又能得些蝇头小利。够他们上学时买铅笔、本子和纸。那时，我从浴室出来，总是被“火板、火板，一分钱一块"的叫卖声诱引（火板就是烧饼）。我会央求父母给一分来满足我的要求。那火板有着浓郁的诱人香味。当然“热粽子"的叫卖声也是我童年抹不去的记忆。

回行五分钟，便到一家饭庄，粉墙黛瓦，红门红柱一副红匾——余九思饭店，横亘在楼眉上，显得十分醒目。四、五十年代凡在这个小镇呆过的人，都不会忘却此处饭庄，它坐北朝南，木楼层伸向河面，别有一番景致。此饭庄曾吸引八方来客，如南京、滁州、六合的商贾，各地的文人墨客也往往会聚集在此，这里饭庄著名的招牌菜是徽派红烧肉、扣肉、淮扬的小笼蟹黄汤包、狮子头。周围边方的老百姓都以到余九思饭店吃过上述的佳肴而自豪。那是一九五四年我大概只有七、八岁，隔壁吴家表伯伯（年龄跟我爷爷差不多）头天就告诉我：宝子，明天一早跟六一子、桂英子、小腊子（都是表伯的孙子、孙女）一起随我到余九思饭店吃包子去，那天小笼包子我只吃了四个就不照了。他孙子、孙女吃上十来个都没喊不吃.......回来后表伯伯跟我母亲说：宝子只吃四个包子就不照了。我家孙子、孙女都干上十几个。表伯伯很自豪得意，他见我母亲没答话，立即圆场：宝子以后是拿笔杆子的料，今后肯定有出息.....我孙子、孙女们是做田、苦大累的，母亲见表伯伯这样说，肯定不能赞同，马上回道：宝子小时候受过奶伤，吃不多是正常的。你孙子、孙女能吃是好事，以后干什么都得靠身体啊！

余九思饭店由于童叟无欺，加之厨艺精湛，越做越红火。有老人讲，有一年北方侉子在小镇收蒜苔，由于行情突变，血本无归。几个人被困在乌衣，余九思念及旧情（因为这些人每个蒜苔季节都在其饭店就餐），并不嫌弃他们，仍一如既往的供吃供住。他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给予救助，深受同行和全镇人的赞许。由此，他名声大噪，生意更加红火。

再向西行五、六分钟，就到街中心了。这里有三家诊所，他们分别是宋相敖、钟天禄、李长新，他们的医术各有千秋，互补互济，相得益彰，把乌衣镇的各种疾病堵在门外，把人间温暖留给了乡亲们，赢得了两岸百姓的夸赞。

西行近西街底，有一处豆腐坊。是吕氏永盛豆腐坊，提起这豆腐坊还真有一个传奇而又富有诗意的故事。说是某年某月某日，有个外乡的教书先生不知何事路过此地，由于年岁不小了，又疲于赶路，连累带饿，晕倒在吕家豆腐店门口，用现代医学分析，可能是低血糖。此家爷爷忙叫人端碗热豆浆喂他，不一会儿，先生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的一切，感谢不尽，挣扎起身要走，大儿媳妇从钱罐里拿了几个零钱，又用荷叶包了几块豆腐干，塞在先生手里，让他带在路上吃。这位先生十分感动，他缓缓坐了起来，反倒不急于走了，他喝完了豆浆，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对爷爷说：老人家，我是一个外乡人，穷教书匠，你们这样对我，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请你给一支毛笔。遂书写了“永流江河梅花水，盛传乾坤村落云"，先生示意，如果豆腐店要起店名，就以对子的上下联首字为妙。自此，乌衣老街西头就有了一个“永盛"命名的百年豆腐坊。至今吕氏永盛豆腐坊后人仍然在这里经营、生活着。他靠着勤劳和信誉换取了两岸百姓的垂爱。在我童年的时候，记得有困难的人家还可以赊账。鳏、寡、孤独者，有时还受到他无偿馈赠，这些都在我心中留下难忘的印象。

故乡的老镇民风淳朴，人们勤劳善良。老镇老街象一个标杆，立德守信。多少年我的思乡之情在心中博动着。那清清的河水，那悠然的小桥，那袅袅的炊烟，更有那已经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乌衣的小街、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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