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老去的父亲 赵传兴

父亲要来城里医院检查身体。这个消息,是姐姐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是母亲偷偷打电话告诉姐姐的。

姐姐知道了,马上打电话给父亲,说让孩子们开车去接。父亲说不用,自己坐班车去,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父亲又特别嘱咐姐姐,你知道了,别告诉你两个弟弟。

姐姐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陪父亲去医院,挂号、看病、做彩超、验血,楼上楼下,还要照看父亲,忙不过来,于是给我打了电话。

姐姐在电话里和我商量了半个小时。第一件事,是父亲怎么来城里。商量的结果是,由着父亲的性子,让他自己坐班车来吧。第二件事,是姐姐提前到医院挂号,我到哪里迎接父亲。商量了十几分钟,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因为父亲下车以后,还要坐公交车到医院。父亲在哪一站下车,无法预料。姐姐说,我再给爸打个电话。

父亲说,他八点前到医院。

第二天早晨,六点零五分,姐姐发来微信,说父亲出门等车了。我拿了班车的时间表,计算着父亲到达城里的时间。班车有一班六点的,大约在六点十分到达村子。父亲坐上这班车,四十至五十分钟到达城里,转公交车,十五到二十五分钟到达医院。如果一切顺利,父亲会在七点出头到达医院。

我在六点二十分,下楼坐公交车。六点五十分到达了医院。姐姐去了医院里排队挂号,我在医院外面的公交站台等父亲。父亲有可能坐102路,也可能坐101路,102路绕得远,班次多些。101路快些,班次少些。一辆一辆公交车过来,我紧盯着车上面显示的数字,只要是101路、102路车,我便紧盯着车门的方向。

太阳很刺眼,我走到二十多米外的阴凉地,蹲在地上等父亲。旁边有人站着,也有人坐着,只有我一个人蹲着。“蹲”这个习惯,来自于三十公里以外的那个村子,来自于我正在等着的父亲。

我是在七点十五分等到父亲的。父亲没看见我,径直向着我这里走过来,从十几辆电瓶车、共享单车中间穿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我迎上去,和父亲说话,父亲听出了我的声音,笑了,笑得像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出乎我的意料,父亲没有埋怨姐姐告诉我。

我接过布袋子,要扶着父亲走,父亲不让。父亲说,你们都忙,我一个人来就行。父亲的布袋子里,装着父亲去年的病历、彩超的片子,还有几个青椒。这个布袋子在我们家至少十几年了,它是多用途的,装过豆芽豆腐、青菜萝卜,装过瓜子、花生,装过病历、药品,为我们家出过不少力的。

父亲排了一号,医生还没有来,一直要等到八点。等待的过程中,我和父亲说着话。父亲说,这个地方他熟,一个人来就行。前两年母亲在这儿住院,父亲来过。我说,城里车多,你眼睛看不清,一个人不行。父亲说,我前几天还去了两趟姚山呢。我被吓了一大跳,姚山在怀远西,父亲要去姚山可不容易。父亲说,他坐了班车到怀远,再坐公交车到老西门,又坐了去姚山的班车。在那里跑了几个村子,去寻找一个十几岁时在蚌埠农校读书时的老同学。他们毕业以后,一九六几年在怀远见过一次,到现在五十好几年没见了。只是很遗憾,去了两次,跑了几个村子,问了几十个人,也没有找到这位同学。

正说着,广播开始喊父亲到第十诊疗室检查。姐姐和我陪着父亲进去,在门外被保安拦住,说家属只能进去一个,我只好留在了外面。

父亲在前面走着,姐姐在旁边扶着。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们看戏、看电影、听大鼓书的场景来。似乎还是眼前的事,怎么一眨眼,父亲就年老了?

我的眼睛就潮湿了。

作者单位:蚌埠市禹会区白衣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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