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灶下的糖饼 李畅

我的老家在珠城边上,也在淮河边上,淮河流到我们那个小村子的时候拐了个弯,像是把村子抱在了怀里。村子旁边的河沿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庄稼,都喝饱了淮河水,争着比着,争先恐后地,都想第一眼看到淮河。

每年月亮将要最大最圆的时候,玉米地里总是飘荡着骄傲的玉米须儿。家家户户的锅灶里也飘来了灌浆晚了的玉米的甜味,有的是玉米须儿被灶下的急火燎了的焦香味,有的是掺在玉米面里的香甜味儿,有的是包裹着排骨清油的甜肉味儿。除了这些醉人的玉米甜味儿,眼巴巴守在锅边的娃娃们最盼望妈妈碾了芝麻,和了面,亲手擀出那一张张糖饼的香味儿。

中秋节那天,即使是忙着农活的妈妈们也会抽出半天时间来烙糖饼、炸果子。这个时候,早就晒干打了装进罐子里的,田间地头的那几株芝麻会被妈妈慎重地拿出来。只见妈妈围上围裙,将畚箕上下抖动,扬去芝麻里的灰尘,过一遍清水,用捞罩把芝麻捞出来,然后娃娃们坐在灶前,听妈妈的吩咐开始烧火。娃娃点着夏季新收的小麦秸秆,妈妈吩咐火小点,娃娃就摞上一把带着潮气的麦秆,刚才旺旺的火苗立刻低垂了头,这时候火里会突然爆出一两粒炸开小麦的香味,娃娃被映红了的脸庞时不时像炸开的小麦探出头闻闻锅里芝麻的香。这个时候,妈妈往往就说一个字:“火。”娃娃们就迅速抓起一把麦秆扔进灶下,急匆匆地差点让冒出来的火苗燎了头发。娃娃依依不舍地回到灶前的小板凳上,眼睛的余光还瞟着锅里升腾起来的热气,盯着妈妈手中上下翻动的锅铲。

娃娃们不断扭动着屁股,终于熬过了这艰难的时光,妈妈终于把那散发着神秘香味的芝麻盛到了案板上。趁着妈妈拿擀面杖的空隙,娃娃偷偷地迅速抓一小撮芝麻倒进嘴里,顾不上那滚烫的热气,所有味蕾的注意力都被芝麻猛烈的香气所撷取,完全忘了妈妈交代的不许偷吃。

拿了擀面杖的妈妈回来了,看到案板上手抓的痕迹,孩子嘴角遗留的两颗芝麻以及孩子看上去偷偷躲闪的眼神,擀面杖就轻轻落在孩子肩上,“好吃鬼。”这声音却和芝麻一样听起来香香的。娃娃吐吐舌头,藏在了妈妈身后。

妈妈将一大半芝麻捋到一边,剩下的芝麻铺平,倒上一点盐,用擀面杖把芝麻和盐擀成你不见我我不见你的一堆,就成了娃娃最喜欢的芝麻盐。平时吃馒头的时候夹上一些不知道多香。娃娃的眼珠子早就飞到了案板上,恨不得立刻风卷残云,将所有芝麻盐都送到肚子里。但是看看妈妈,还是偷偷地咽下口水。终于听到妈妈说尝一尝吧,等久了的娃娃又不知道该怎么吃了,直到看见妈妈递过来的勺子才像是回过神似的,舀了一勺要送进嘴里,即将尝到那香香的味道时勺子却又转了方向,“妈妈,你尝尝!”妈妈轻轻地抿了一下勺子边,孩子就心满意足地大口吞咽着那魂牵梦萦的香味。

妈妈将芝麻盐收进密封的罐子里,糖饼才开始粉墨登场。发好的面跟白云一样蓬松、软和。妈妈在割大豆时被豆秧划破的手舀过面粉时,倒像是敷上了一层城里人用的粉,白白的比平时好看。妈妈几下就把冒了气孔的面团揉成厚实的长条,分成差不多手掌大的面剂子,用擀面杖擀成一个个圆圆的厚饼,在正中间放上一小堆芝麻再撒上一层糖。妈妈的巧手从面饼的某一个地方开始往中间褶,等到面饼被褶成一个包子,妈妈轻轻地一按,一个糖饼就快做好了。当所有面饼都装上芝麻和糖,再被按成一个个面饼,娃娃就知道到了重新生火的时候了。

锅里还留着芝麻的香气,麦秆蹿出的火苗从烟囱里冒出一阵白烟,昏黄的夕阳裹挟着秋风帮月亮一点点拉开帷幕。刚从地里回来的父亲一矮身子坐到灶前,捡起那根乌黑的烧火棍,娃娃一溜烟就跑到场上,和其他娃娃们藏在即将朦胧的月色里,闻着家家户户传出来的香味,又蹦又跳。也不知道玩了多久,终于听到各自的妈妈喊,“吃饭了,还不回家?”娃娃们一个个奔着熟悉的香味冲进昏黄的灯光里。

桌子上摆了一盘苹果、一盘石榴、一盘月饼、一盘糖饼,还有父亲下厨炒的菜和母亲临时想起来炸的一堆拌了糖的酥脆小果子。娃娃迫不及待抓起一个糖饼,鼻子里萦绕的还是刚才从烟囱里冒出来的远远闻着的香气。糖饼很烫,娃娃不得不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好不容易咬了一口,却又用嘴巴哈着气。父亲拍了一下娃娃脑袋,“急什么?”

娃娃把一个糖饼吃完,芝麻终于安稳地呆在肚子里了。娃娃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芝麻的香气。父亲已经拎着一条凳子坐到院子里。月亮就像在树枝后面,被分成一个个不规则的透明的闪着光的月饼。父亲望着天上,有时看着那几颗或明或暗的星星,有时看着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妈妈拿了小凳子坐在父亲旁边。娃娃呢,也安静了,静静地听着父亲说嫦娥奔月的故事。

娃娃的两只眼乜斜着,仿佛坐在吴刚的担子里飞到了月亮上。玉兔真白真好看呀,可是还是没有妈妈做的糖饼白,也没糖饼香。

月亮升高了,村子都笼着淡白朦胧的月光,月光里还混着锅灶里传来的芝麻香味。一切静静的,连不远处的淮河也只是静静地流淌着……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蚌埠附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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