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的味道 ◆齐春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我们身边的淮河里生长着一种贝壳类水生物种，胖鼓鼓的躯体，只有拇指盖那般大小，扇形。别致的构造，小巧玲珑，可谓匠心独运。其色有两种：要不一码色的青，饱满的棱角分明；要不就青白相间，斑驳有致。朗朗乾坤赋予它与土共存与水同生的权利，悄无声息地生长在清清的淮水里。这东西，我无从考究到底是谁为它起了一个粗鲁非凡的名字，唤之为歪歪。正是因为它的小，淮河岸边的蚌埠人都叫它小歪歪。

小歪歪的小，不仅因为它的个头小，估计也缘于它的名气小。其他的水产品都名声斐然，而小歪歪的地位低下得可怜，根本没有什么人文故事可言，也没有什么优美的传说飘进人们的耳朵。有史以来，几乎就没有多少文人骚客在它身上留下过什么笔墨。也不知有多少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个小物件的存在。

不管世人对小歪歪怎样的不屑，反正，我们全家——最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们整个齐家渡的人们是忘不了小歪歪的好。何以为证？那就是我们的胃。

小歪歪能够融入我们的生活，实属无奈之举。计划经济年代里，全民食物大匮乏。农村人的肠胃更是寡的要命。为了度过那个苦涩的岁月，人们就把目光瞄向了小歪歪。

捕捉小歪歪很简单。获得它不需要任何网具，靠的就是手和脚。摸歪歪算不上什么苦役，而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赤日炎炎的盛夏，挥汗如雨的午后，男男女女一大队涌进淮河，既躲避了炎热又饱了全家人的口福，岂不快哉？人们蹲在齐腰深的水里，用两手贴着河床上柔软的泥沙轻轻的划拉，只要碰到硌手的小东西，抠上来，那笃定就是小歪歪了。倘若累了，还可以站起来用脚板蹚。渴了，掬一大捧河水，仰头就喝，清冽冽的甜哦！干这活，我娘最拿手。为了给一家老小打牙祭，我的老娘呀，她就不知道世界上有累这个字。天天中午饭碗一丢就下河，个把小时工夫就能摸一大盆歪歪回来。这个小生灵一顿吃不了，还可以把它寄养起来。只要供应水，它就会无怨无悔、安详的躺在你赐给的盆盆罐罐中。父亲对小歪歪青睐备至，每天勤快的为它换水，像宝贝蛋子一样精心伺候着这些上苍馈赠的廉价食材。那时，从初夏到深秋，我们一家人都陶醉在小歪歪的醇香里。

小歪歪异常干净。摸上来后用河水洗一洗，就可以直接下锅了。歪歪肉营养丰富，低脂肪，高蛋白，据说还含有对人体有益的磷、锌等。其吃法多样。歪歪肉爆炒五花肉、烩粉丝、干煸韭菜等，油而不腻，软嫩而爽滑，芳香而不腥，

可以说是咋吃咋顺溜。特别是煨汤最靓，味道鲜嫩可口，佐以红辣椒、胡椒、花椒，最后撒入香菜、姜末，独具韵味。那歪歪汤的奶白，辣子的鲜红，香菜的翠绿，加上姜末在中间插科打诨，青、白、红、黄四色娇艳，喝上一口辣中有麻，鲜中带香，令人口舌生津，回味无穷。

这小东西了不得！它对人类的益处大了。可以延年益寿。活了接近一百岁的奶奶说：“歪歪肉就小酒，活到九十九。”在家父的眼里，小歪歪是世上任何食物都比不上的稀世之珍。你听，他夸得多好：“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比不上我淮河的歪歪肉”。这家伙还有清热消炎之功效。俺老母亲总结的最到位：“喝碗歪歪汤，不生痱子不长疮”。我记得，曾经有人利用它打造过一种护肤养颜的化妆品，包装盒就是依照它那靓丽的模样而设计的，名字就叫“歪歪油”。若是手呀脸呀皴着了，用“歪歪油”一抹，隔夜就好，灵验得要命。就连吃剩下的歪歪壳都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当棋子，上下两面，刚好正反两用。待人们吃饱喝足了，到树荫底下一围，就蹲了几团人。大人们用它下起了“六州”。我们小孩子则拿它玩“憋死牛”。

小歪歪的消亡，我是清楚的。那是1985年的夏天。记不得是哪一天的中午还是晚上了，歪歪肉成了我的餐桌上最后一餐。直言不讳地说，是现代工业文明让这个大河的精灵作古了。高尚的小歪歪对水质的要求极高，容不得半点污染。随着厂矿企业生产残留的浓酸重碱以及猪马牛羊和人粪尿等污浊恶水无情的涌入，泱泱大河的水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恶化，小歪歪哪里能够逃脱得了葬身河底的厄运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虽说现在衣食无虞了，但小歪歪的味道还时不时的荡漾在我的唇齿间。为了找回思念已久的味觉，把美好的记忆兑换成现实，我常常会在夏天里跑到家门口的淮河去踩一踩，蹚一蹚，想在那激扬的水中碰到那个硌手的小物件，但每每都使我落空，不管我怎么努力，再也摸不着童年那熟悉的小歪歪咯！

滔滔东逝的淮水已今非昔比，吓死我也不会捧起来就喝了。人且如此胆怯，小歪歪还敢来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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