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东南海 □李焕俭

从怀远县古城镇北淝河刘桥闸泛舟沿四方湖西行,遮天蔽日的芦苇布满了河岸,烟波浩渺的大湖中,一拳头形的岛屿在蓝天白云下若隐若现,这就是淝中名胜东南海迎水寺。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雾与水亲密相连；水与寺无间拥抱；孤岛隐隐,芦荻晃动,行船匆匆。留一半清醒留一半浑,留一半虚幻留一半真。雨雾中的东南海迎水寺,几多朦胧,几多含蓄,几多温柔。

东南海迎水寺大约建于明朝中期,与中南海果园寺、西南海乌云寺合称怀远淝中三圣地。相传,当年乱兵杀来,前有大河,后有追兵,百姓无路可逃,南海观音大慈大悲,率力士乘三方舟进入淝河驱赶乱兵,拯救民众。后三方舟坠落淝水,化作东南海、中南海、西南海三座岛屿。民众为感念菩萨显灵,普渡众生,在这三处土岛,大兴土木,分别兴建了观音庙。

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原址在北淝河中游四方湖大滩岛东北的小滩岛上,岛屿面积八九亩。这里水天一色,荷盖摇曳,鸥鸟翱翔,雁唱鸭鸣。飘浮的白云之下,青砖碧瓦的迎水寺,恍若蓬莱仙境,矗立万顷碧波之中。清嘉庆《怀远县志·祠祭志》载有乾隆五十五年重修东南海迎水寺记:“寺名迎水,以其迎水而名之也。旧无碑记,创建之年欲从而求之不可得……”

古时淮河、北淝河两水畅通,淮水安澜,滚滚东流,直奔大海。淝水通淮,舟济便利,白帆点点,为中原黄金水道,东奔西走的商客扬帆来到东南海,均要在这里落帆“打尖”,焚香祭拜观音大士,品茶赏景,小憩后继续扬帆走水。

人以地传,地以庙传。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明清时期在怀远县名闻遐迩,有“淝中小普陀”美誉,吸引众多文人墨客和军政商学界名流前来泛舟、垂钓、品茶、泼墨、赋诗、览胜、礼佛。怀远宫宋杨林四大家的富豪文人,泛舟东南海,或挥毫放歌,或纵酒泼墨,留有脍炙人口的《东南海游记》和赞颂这里美景的诗赋联语。东南海名声远播,口碑载道。传说某年夏初,乾隆皇帝下江南路过这里,暮色四合,曾借宿东南海。是日天气闷热,蚊虫肆虐,嗡嗡嗡叮咬乾隆。乾隆盛怒之下,厉声呵斥:“尔等飞虫妖孽,竟敢叮朕!”随手抽出护身宝剑,向蚊虫砍杀过去。剑锋所指,青烟直冒,蚊虫无影无踪。从此,当地有了这样的说法:“东南海不生蚊子!”

时光如流,明末清初,兵燹战乱,灾害频繁,黄河决口,夺淮夺淝漫流,大量泥沙沉淀,北淝河河床淤塞抬高,水流不畅,梅雨季节,雷鸣电闪,天降暴雨,洪峰迭起,惊涛拍岸,东南海岛屿塌陷,迎水寺观音庙沉沦,没于滚滚洪流之中。

东南海沉没消失,左右边方士绅民众,痛心疾首,决定择地重建迎水寺观音庙,周边善男信女,成群结队,踊跃捐资。新址选定四方湖西岸杨家河村东四面低、中间高的黄土高台。汛期来临,湖水上涨,黄土高台四面环水,矗立在波涛之中,远远望去,恍若原岛风光。

新址上落成的观音庙,对外仍称原名东南海迎水寺。因连年水旱交替,民众贫困,筹款数额有限,选用材料欠佳,工程质量毛糙,狂风暴雨侵蚀,观音庙大殿轰然塌陷,黄土高台上瓦砾遍地,蓬篙丛生,鼠窜鸦鸣,令人唏嘘不已。

民国初年,怀远县县以下政权“废都改图为方”,全县设立102方,古城方李延坤为方董执掌政权,兼管迎水寺观音庙前杨家河渡口。杨家河渡口,距离怀远县20余里,既是古城通往苏集、梅桥、八塔集、经沫河口入淮的水运码头,又是古城、新集、包集等地通往县城的千年古渡。挑担、背包、骑马、牵驴、推车的客商行人,终日络绎不绝。渡口四五只渡船,来回摆渡,渡资收入颇丰。后来,李延坤以方董身份出面,提议用渡口积累钱款重建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当地父老乡亲无不拍手赞成。说干就干,李延坤命人从怀远购买砖石、木料、石灰、麻刀、油漆等建材,指派绰号吴聋孜的古城方名人督导建庙,又聘请县内知名工匠队前来施工,半年多时间,即建起坐北面南,巨木抱柱,青砖小瓦,飞檐翘角,精美绝伦的观音庙。观音庙大殿落成,吴聋孜又用断砖小石和建观音大殿的余料,建起面南和面东的厢房五间,作为寺庙僧人、渡口渡工的住房和厨房。

迎水寺观音庙落成,方董李延坤再次出面,聘请河南著名塑像师宋天春,在正大殿塑金身南海观世音等菩萨坐像三尊,菩萨各坐兽背,造型端庄,栩栩如生,香客游人观之,无不肃然起敬。大殿的东殿面西神台塑痘疹娘娘、火神老爷等神像,西殿神台塑送子娘娘、催生娘娘、土地老爷、土地奶奶等神像。正大殿观音等三尊菩萨座后,造型宏伟的假山拔地而起,高达殿椽。假山上祥云飘渺,五彩缤纷,大小仙洞、神府点缀其间。洞中塑有元始天尊、三大教主、雷公闪电,上中下八仙、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等塑像。各路仙人,或坐或站、或脚踏祥云,或手持刀剑、葫芦、宝塔等,形态各异,惟妙惟肖。大殿的东山墙,绘八仙汉钟离卧像,其手挥椭圆扇,神情怡然,优哉游哉。西山墙绘道教全真派祖师爷、背插宝剑、手持拂尘、潇洒风流的仙人吕洞宾画像。其他墙体绘画,为人物花鸟等,可与东西两山墙画像媲美。大殿内炉鼎罄钟鼓等祭器,皆陈列摆放有序。寺庙钟声悠扬,鼓声浑厚,罄声清脆,登临其境,如游仙府,疑非人间,令人叹为观止。

迎水寺大殿观音座左右明柱贴有工整的楷书大字楹联,上联为:“三乘三觉悟,三貌三菩提,普渡慈航,到处皆为南海”,下联为“一叶一如来,一花一世界,静参佛果,此间即是西天”。大殿前走廊明柱上联为“音亦可观方信聪明无二用”,下联为“佛何称士须知儒释有同源”。大殿内还有一联为“菩萨低眉看苦海,直欲手援天下；众生合掌沐慈云,胥来顶礼台前”。观音座前四十余言长联,乃怀远名儒俞厚程撰。走廊联语十六字,为古城方名士赵同林所作。

新址再建的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山门前有水陆看戏台、旗杆石、旗杆和杨家河渡口。渡口旁有售卖卤鸡、卤鸭等卤菜和狗肉、牛肉汤及大馍、茶水的摊点。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行人到此,可边赏美景,边饱口福。农历二月十八至二十为东南海民俗庙会,其中二月十九为正会,远近几十里乃至上百里的香客游人,纷纷前来观光游玩,朝拜神灵,祈福免灾。花鼓灯、高跷、旱船、打连响、鹬蚌相争、骑黑驴、独杆轿等民间歌舞,分班进庙祭拜神灵后,出庙在陆地广场,各自表演,招徕观众。马戏团、玩魔术、练武术的也来赶会。庙会期间,殿内殿外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小商小贩,饮食摊点,摆满了庙旁的渡口、村庄、道路。寺庙所在地的杨家河村,家家杀鸡煮鱼,接亲邀友,举办家宴,把酒临风,共话桑麻,欣赏湖光岛色、香烟袅袅的东南海盛景和庙会戏剧歌舞演出。

“七七事变”,日寇大举进攻中国。为阻挡日军西进,国民党在郑州黄河花园口,扒开大堤,黄河洪水奔腾咆哮,向南漫流,经亳州等地流入北淝河,新建的东南海迎水寺庙台伸入四方湖中,又位于迎水之面,经年累月,大水冲击,庙前戏台愈冲愈小。新中国成立初期,看戏台小得难以搭台唱戏,寺庙山门院落也不复存在,仅剩孤零零的大殿和僧房、厢房。庙中的僧人先后还了俗。文革期间,“打砸抢”恶风盛行,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在劫难逃。具有较高美学、雕塑学研究价值的迎水寺镏金塑像,被古城红卫兵以破四旧为名破坏殆尽。

文革结束,国道206公路宿怀段拓宽改造工程竣工,县道刘褚公路亦铺设砂石,县北车马行人进出怀远县城,改走国道、县道公路,迎水寺前杨家河渡口冷落,过往行人稀少,摆渡亏本,入不敷出。20世纪80年代初,渡船毁坏,无钱建造新船,千年古渡关闭停摆。渡工离庙出走,残存的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因年久失修,遭遇雷暴雨袭击轰然倒塌。大殿门窗砖石等建材,被附近生产队拉去盖了仓库牛棚。今东南海迎水寺观音庙遗址,唯有遍地残砖烂瓦,向人们述说昔日这里的荣耀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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