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盐罐 张春生

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日,我和儿子一起回怀远老家看望父母。

吃完午饭帮助父母整理院子时,在院子东南的角落里,一个小陶罐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半身已没入土中,露出的部分落上了一层灰土。

我把小陶罐轻捧起来,放入水盆洗了两遍,原貌显露了出来。小陶罐的罐口沿整齐外卷,罐颈下均匀装饰着九片椭圆形的双环饰图,涂有棕色的面釉。越朝罐底釉面越淡,至罐底沙泥都露了出来。啊!这是奶奶在世时用过的盐罐子。

小时候,听奶奶说,这个盐罐子是她的祖父从曾祖父那里分家时得到的。到奶奶手里,已是第三代了。家中每次吃完一小罐子盐,奶奶都会把罐子清洗一遍,不让罐子落上浮尘。在那个年代,没有过多的调味品,一个盐罐子就把奶奶做饭的调料全都装下了。

奶奶患有肾病,代谢功能差,导致右小腿常浮肿得如碗口粗,终年不消。一般的盐不能吃,吃了会加重病情。父亲就从医院里买来大块的特殊盐,叫咸秋石。奶奶先用锤子砸成小块,再捣成碎末,最后才倒入盐罐。

那时候,家中生活艰苦。奶奶跟我们一家在怀远老家,祖父则在凤阳跟着三叔一家过。

到了冬天,父母常让我跟奶奶睡,好给奶奶焐脚。每天吃完晚饭,作业写完,我就来到奶奶屋里和奶奶挤在一床,一边给奶奶焐脚,一边听奶奶讲着光阴的故事。奶奶的住处只有一间土坯房,面积有十五平方米,土墙草顶,坐北朝南。

有时候,奶奶知道我还没吃晚饭,就搓点面粉,拌成面碎子,在吸风锅里做成面鱼,打上个鸡蛋,放几片青菜叶,最后从盐罐子里取点盐撒到面鱼里,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就做好了。吃饱饭,身上暖和了,就钻在奶奶的被窝里背一会书,有时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夏天的夜晚,奶奶会早早把凉床铺到门前的空地上,撑好蚊帐。等我做好作业,奶奶就催我钻到蚊帐里。躺在凉床上,奶奶坐在一边,用蒲扇给我扇风纳凉。

我问奶奶:“你的盐罐里的盐怎么和我们吃的盐不一样呢?”“奶奶有肾炎病,不能吃家里的那种盐,吃了病就会加重,吃这种咸秋石对病影响小些。”“噢,知道了。”“奶奶,那是什么星星?”“那是牛郎星。”“奶奶,那又是什么星呀?”“那是,织女星。”“中间两道白白的呢?”“那是天河。”“那是天河。”“天上还有河呀?”“有啊,就是天河把牛郎和织女隔开了,他们只能在每年的七月初七,踩上鹊桥才能相会。”祖孙二人,经常在讲述美丽星辰的传说故事中,度过了炎炎的夏日。

一九八四年,春节来临前,奶奶决定带我回娘家,走一趟亲戚。奶奶的娘家在赵拐子,就是今天怀远县白莲坡镇的赵拐村,在老家张沟的北边约七公里。

记得走亲戚那天,天气晴朗。奶奶头上戴着古式黑色的老太君帽,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打成了发髻,梳得流光水滑。上身着一件粗布棉袄,外罩淡蓝色罩衫,腰间系着平时做饭穿的蓝洋布围裙。下身穿一件黑布棉裤,脚穿一双小脚布底棉鞋。

临行前,奶奶还不忘从锅台上的盐罐里,抓两把咸秋石装到上衣口袋里。第一次跟奶奶走亲戚,我也穿了件新做的蓝色二五大衣,沿着淮河大堤一路向北。

一路上,奶奶两手背在身后,拖着生病的腿,带着我慢悠悠地向前走着。每走一里路,就停下来喘息一会。

快中午时,我们才赶到赵拐子。奶奶到了娘家,也不停歇,就带着我挨家挨户转场子、认门子。“这是你大表叔家!这是你三表叔家!这是你六表叔家!……奶奶不停地介绍着表叔二大爷们,边向长辈们介绍着我,“这是我的孙子,叫春生!”第一次跟奶奶走娘家,就认识了这么多的亲戚。

然而,一九八五年的初冬,奶奶的病情突然加重。一天,我在中学上课时,得知奶奶病逝的消息,急忙请假回家给奶奶送葬。

回到家,奶奶的灵堂已设好,家人已给奶奶穿好了一套庄重的送老衣裳。只见奶奶安详地躺在门板上,两耳戴着生前喜爱的那对银耳环。所有亲人们悲伤欲绝,跪在奶奶的灵前,给奶奶烧纸钱,泪水如珍珠断线,潸然落下……

奶奶离开后,那只小陶盐罐如宝贝一样传到了我们家的锅台上,继续发挥着作用,护佑一家人的平安幸福。

三十多年了,每当望见这样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小盐罐,总会激起我对血脉亲缘的感会!每次捧起它,总会勾起我对奶奶的无限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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