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我翻越千山万水来看你

■ 陈锐

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大人来往于蚌埠和固镇之间。天不亮就被大人撕着扯着从梦里拽起来，揉着红肿的眼睛嘴里嘟囔着，被大人喂了一碗饭才算彻底醒来。一辆老客车沿着坑坑洼洼的砂礓路东倒西歪晃出了县城。车前微弱的灯光照着深秋的淮北大地，一派萧瑟，东方渐渐露红，河水在路边闪着青幽的光。迷蒙的车玻璃扑满了热气，我用手画着各种各样的图形，身边的人挤成疙瘩，鸡儿鸭儿们混成一股奇特的气息。

出县城30里，公路被东去的澥河截断，所有人都下车，要摆渡过河了。渡船不长，从头到尾连贯着两三辆车，旁边是拥挤而平静的人群。几十米宽的河段大约要用去半个多小时，人们重新上车各就各位。

再行60里，淮河到了，那时候还没有公路桥。河面陡然宽阔起来，有连成一线的货船开过来，船帮几乎与水持平，船边有船工来回娴熟地走动。照旧要下车等着渡船，气笛长鸣回荡在河面上，再转眼看，水天一色中远去着一条悠悠的黑线。我呆呆地看着，很快就困乏了，因为上了岸就是中午，心里在规划着饭食了。

少年后，我在淮河边的另一座城市求学，一般天不亮先去蚌埠，再转班车。时间衔接的好，在车站里最多等20分钟。一路忙忙，进了城还是到了午前。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我的脚就触到了国庆路那硬实的路面。汽车站在十字路口，国庆路东西向，淮滨路南北通。我的脚下是往西往北都可以走的路。从早晨出来到这里的时间也是半天，想起儿时想起家，一个少年的路就想走得更远。

家乡的铁路倒是一直通畅方便。小时候，老街南头的大铁桥附近是我常去的游乐场。我喜欢看各种火车，尤其是老式的蒸汽机车，黑黑的车头间高悬两只闪着亮光的大灯，进站时一声长笛拉响，惊骇人的心魄。我们一窝孩子叫唤着跟着火车跑，有的司机会回应我们，开心地放出巨大的烟幕。傍晚，一列绿油油的客车快速地驶过，飘动的车箱里柔光四射，那些旅客的快乐面孔在窗内一闪而过，我们默不作声，看车尾消失在铁轨的尽头，幼小的心就去了远方。

2010年左右，一条全封闭的铁路线贯穿我县，京沪高铁开通了，那流线型的白色车体像一条美丽的鳗鱼从我们头顶滑过。火车穿过我的家乡，碾过岁月和回忆，一些人走了，我还站在这里，心中留下回响。前年去送一个外地朋友回北京，下午两点半的高铁，送走他我开车往回赶，穿过市区，过了淮河桥，去加了一次油，然后汇进回家的车流。到了固镇上了自家的楼，感觉有点累了。烧水沏茶，刚喝了两口，朋友短信到：到北京南站了。瞬间，我的时空就错乱了。想起年轻时我第一次去北京，车票难买，夜里从北面90里外的宿州站上车，一车厢挤挤抗抗，人晃得东倒西歪。黎明时看到巍峨的泰山从窗前滑过，才抢到一个座位。到了天津已是第二天午后，出北京站找到接站的人已是下午四点。路还是那段路，时间却短了很多，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

固镇，蚌埠，北京，城市尽管有大小，但每座城市都与火车相关。路就如人体的经脉血气，血脉通精神就好，骨骼强壮，走起路呼呼生风。津浦铁路开通一百年了，动车高铁也成了大众外出的首选交通工具。在铁路边生活中，仿佛只是瞬间，我就已经迈入不惑之年，生命如果再有一个“不惑”，未来还有多少“时空错乱”的事情让人惊叹？

有一天中国的火车能跑到全世界。今年，我欣喜地看到国家在规划着这事。我的思路也跟着这趟“快车”去了世界各地。我有一个梦想，希望有一天坐着中国的高铁去世界旅游。为此我画了线路，从家乡出发，经过北京越过大东北，穿过俄罗斯远东，洞穿白令海峡隧道，进入北美阿拉斯加，掉转车头跨越落基山脉。过了加拿大就是美利坚，一直开到南美洲，我要在合恩角遥望南极的企鹅。另一条线路穿过神秘空旷的西伯利亚，翻越高加索进入波兰，沿着德意志南行，经阿尔卑斯山到意大利，绕地中海驶入非洲大草原，我要近观肯尼亚的雄狮和河马。我想我会站在好望角的满天云霞里，告诉浩瀚天际：我的祖国在中国，我的家乡在淮河，我的名字叫远方，我坐着火车来。世界啊，我翻越千山万水来看你，怀着怎样喜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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