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从疯道人那里学会了杀马儿的游戏

孩子们从疯道人那里学会了杀马儿的游戏,这是一项新发明,孩子们以前从未见识过这种游戏,他们对这游戏特感兴趣。他们学会这种游戏后,便着了迷、上了瘾。他们这些天不停地玩这种游戏,有时和疯道人一起玩,疯道人不在时,他们便自己玩。他们在墙壁的明处或暗处,甚至在地上,划出无数段密密麻麻的短促竖线,然后让同伴去寻找,找到了便拿石子或树枝将这些密集的竖道道从中拦腰划一横线穿透。这时,他们的口中便学水烟道人的样子大呼,杀马儿!杀马儿!他们相互以杀马儿的数量多少来确定胜负,我杀了你十段马儿,你杀了我九段马儿,我便取胜,对方算是失败。对方失败的原因,往往是因为藏划于隐秘处的某些马儿没有被发现,未予及时杀毙之故。

自从这种游戏的兴起盛行,村落的无数墙壁都被孩子们划满了乌七八糟的痕迹。一些不该划的地方,如庙堂、学堂等墙壁上也被无知淘气的孩子们涂抹得一塌糊涂。人们颇为恼怒,但又无法有效制止孩子们的行为。

童谣寓喻着天意。这种现象在历史上也屡见不鲜。

杀马儿的游戏和杀马儿这句话的深层喻意究竟是什么?人们曾聚在一起进行过多次的认真探讨和琢磨。基于上回的教训,人们对水烟道人的话颇为重视,不敢等闲视之,但探讨来琢磨去,最后却未能得出什么让大家认可、信服的结论。渐渐地,人们失去了对此探究下去的兴致。

十年前,水烟道人在村庄上化缘。

水烟道人化缘跟别的尼姑僧道化缘不同,别的尼姑僧道化缘,都是求得施主的布施,主要是收取钱财或香火等物。水烟道人则求取水烟。人们给他施舍钱物吃食之类,他一概不要。不仅不要,他的脸子会立马吊下来,脸上露出极不高兴的神色。若是强给他,他会发怒,叱咤人们,有时还会出现凄苦欲哭的怪模样。人们对此颇为不解和诧异。水烟道人只要水烟,当人们按他的意愿塞给他一包上好的水烟丝时,他的脸上顿会显出极为高兴的神情,他为人们理解了他的用意而高兴。这时,他便会高呼水烟水烟转身离去。人们都说,这真是个疯子!水烟道人的称号便是由此而来。

靖远当时盛产水烟,水烟曾远销至京津沪闽等地。靖远水烟名闻天下。靖远水烟有名的品种有头黄和白条,这是两种最上等的货。头黄和白条系采摘了不同季节、不同质地的烟叶,分别进行深度加工制作而成。当年的靖远县城水烟作坊林立。白条抽吸起来绵润嫩香,适宜于年轻人和烟瘾小的群体使用。头黄抽吸起来则老辣呛人,适宜于老年人和烟瘾特别大者吸食。但这种烟有个优点,就是吸过后痰少、过瘾、解乏。

靖远水烟质优价廉,名声响。但专门将水烟作为化缘内容的僧道,人们还是头一次见。水烟道人收取许多水烟作何用场,人们不得而知。是要变卖吗?那还不如直接化缘钱财,那多省事。没有人对他的反常行为深入地探究过,也没有人想到这背后会隐藏着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水烟道人是个疯子,疯子的行为总是古里古怪与常人不同。人们当时是这样来理解水烟道人的所作所为的。

其实,水烟道人正是用这种方式在提醒着人们,有一场罕见的迫在眉睫的祸事就要在人们身边发生了。

后来水烟道人不见了。

后来发生了可怕的洪涝灾害。

黄河水一夜之间突然暴涨,河水像猛兽一样冲上两岸,河水吞噬了亚罕古堡四周的整个村子。村里的民房有的在水中刚探出个头,有的则完全被淹没于水中。亚罕古堡的院子里也进了水,剌英他们只好搬到堡墙上去住。

黄河之水天上来。人们后来议论这场洪水来袭,认为那水就是自天上而来的,令人猝不及防。其势之凶猛、其流量之浩大为历史上所罕见。洪水呼啸着卷走了黄河两岸无数的人口和牲畜,给人们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洪水连着十多日不退。后来水退去了,但水中的淤泥沉积下来,埋没了田里的庄稼,夏粮颗粒无收。人们只好在淤泥地上赶种秋田,才多少补回一点损失。整个村子因淤泥积淀所致,竟长高了一二尺。

灾厄过后,人们都诅咒水烟道人。都说是水烟道人带来了这场灾难。水烟道人从未在村庄上出现过,他一出现,人们就遭了天灾,水烟道人是个十足的灾星。一人这么说,大家都跟着这么说。大家认为还真是这么回事。

有人却对此提出了异议,他另有说法,这说法对众人来说,真有些石破天惊的意味。他认为水烟道人所呼喊的水烟二字和化缘水烟的不寻常行为,就是一种预言,只是愚拙迟钝的乡民们没有悟透其中玄机,没有及早防备,才蒙受了巨大损失。这实在是冤枉了水烟道人。乡民们不能理解水烟道人救苦救难的善心、苦心,这只能怪自己,不能怪人家,诅咒人家更是没有道理了。

水烟与水淹谐音。道人化缘水烟有何用?这显然是别有用意。水烟道人高呼水烟(水淹),就是警告人们要防备洪水来袭啊。

人们听了这一独出心裁的说法,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一时大彻大悟。天机不可泄露,像水烟道人这类玄门人士,预言好多事情的发生时,都用隐语,这是常规,他不可能明白无误地直告人们。他要这么做了,就违背了自己这行当的戒律,就会遭受天谴的。

人们普遍接受了这一说法,认为的确是这么回事。此后,水烟道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日渐变得神圣起来。

白头先生在黄河边向大家解释杀马儿的寓意。

杀马儿是水烟道人这次出现后口中念叨着的又一谶语,人们早就想解透它,但人们始终对此不明就里,不知所云。

人们都倾耳恭听,等待白头先生发表高见。人们希望白头先生的见解能像上次一样使他们悟出其中奥秘,使他们为之顿悟和折服。

人们催促道,老伯,快说吧!

白头先生用手指了指血红的黄河和水中漂淌的马家军的死尸,说,疯道人的话,就是指这个!

人们望着黄河不解其意,脸上布满疑惑。

人们说,老伯,甭再拿捏大家了,你就直说了吧,我们可看不出这里面有啥名堂。

白头先生说,这就是杀马儿啊!

众人还是不解其意。

白头先生说,杀马儿,杀马儿,就是杀马家队伍的意思啊,是指共产党来了要拾掇马家队伍,马家队伍将被收拾得一个不剩。这是个灭绝马家队伍的年份啊!这真是天意,疯道人说的是天意,你们这些憨瓜子都明白这意思了吗?

众人说,我们还是不太明白你老人家的话。

白头先生又说,娃娃们成天耍弄的杀马儿的把戏,就是将一排排一队队马家队伍拦腰杀倒呀,马家队伍坐天下的时代完了……你们这回听懂我的话了没有?

白头先生说到这里,神情显得特别激动。他为自己对水烟道人谶语的独特理解和感悟而激动。

哦——,真是这样吗?人们听了白头先生的这番话,一时发出一阵惊吁。

白头先生的解释,迅速在人群中传开了。人们疑信参半。

随着时间的推移,解放后,马家军统治这一地区半个世纪的历史彻底结束了,人们才渐渐接受了白头先生的解释,信服了白头先生的解释。

就在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白头先生说话时,原本立在河边咿呀鬼叫的水烟道人却不见了。人们望着水烟道人方才的站立处愣怔出神,心里都生出一丝茫然和惊讶。水烟道人在河边弄湿的一滩泥渍犹是湿漉漉泛着亮光,很显然,他的倏然离去就在刚才的一刹那。他去了哪里?人们不得而知。

这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水烟道人,此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五

詹妈在黄河边立了香案超度河中的亡灵。案上摆着瓜果、肉食等祭祀礼品,一个铜鼎式香炉里插着数十根草香,草香燃着的烟霭袅袅飘荡着。气氛显得肃穆庄重。

说是超度亡灵,其实是驱鬼防疫。詹妈是应乡绅们的要求来做这场法事的。那年头,凡是有大批的青口(青年人)丧亡,必有疫疠流行。詹妈做法事,就是为了防止疫病侵袭村庄。有两个年轻妇人给詹妈当下手,她们和詹妈都穿着法衣,看上去怪异而又神秘。她们敲着法器,口中一齐诵念着咒语。詹妈在诵咒的同时将一沓沓黄纸钱化燃,顺手扬洒进黄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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