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肯定是害怕了,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奶奶肯定是害怕了,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爬起后似乎想逃回山下去,但这时已晚了,群狼在她爬起欲逃下山去的瞬间蜂拥而上,向她狂扯乱咬起来……

剌英似乎看见了群狼头顶溅起的片片血光……

剌英眼前一黑,昏死在地上。

五

剌英的婚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剌英的婚事让嬷嬷搅闹得一塌糊涂。剌英在这件事情上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嬷嬷。剌英和男人萨都兴没有搁到头,萨都兴半道凶死,剌英成了孀妇,庄邻们都说这是嬷嬷当年在他们的婚事上撒泼搅闹,冲撞了神煞所致。剌英对这一说法不以为然,就像她不相信人们曾议论她收留了哑姑,哑姑是致死萨都兴的另一肇祸头的说法一样。一件事情出来,总会有多种貌似合理的解释和说法,这些解释和说法初听上去似乎都颇有道理,仔细探究下去,就会觉得全是一派胡言。尽管如此,剌英却对嬷嬷搅闹了她的婚事这事一直忌恨在心。人一辈子能结几次婚啊,婚事被人搅闹这是多么扫兴没面子的事啊,谁又能大度地做到毫不忌讳对此无动于衷呢?

娶亲的驼队渡过黄河,跨上河岸,又沿着河岸边的大路开始行进。

萨都兴这时对怀中的剌英说,瞅,前面那个大堡子就是咱们的家。萨都兴说着,扬起手朝前方指了指。

剌英顺着萨都兴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看见一座雄伟高峨的巨型土堡矗立在前方不远处。剌英轻轻哦了一声。

剌英这声哦,像是惊叹,又像是赞美。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土城堡。她感觉这巨堡几乎和河对岸的靖远县城一般大,只是县城的城墙都是用砖包砌了的,这座土堡却没有。

亚罕古堡又名大堡子,以它为中心四周还有无数的小型土堡。萨都兴的先人们当年就以此为据点,待冬寒黄河结冰时,就纠集大队人马冲过河去骚扰、攻打河对岸明王朝所设的靖虏卫。靖虏卫的人都称这些人为马贼。靖虏卫在清朝初年改名为靖远县。因为清朝统治者是满族人,这个“虏”也包括他们,所以就改去了。这就是靖虏卫没有延续旧名变成靖虏县的缘由。这座城堡曾统治着河北岸广袤的地区。

剌英还看到了水车。水车又名天车,水车的躯体有城堡般高大,它将水从渠底举起来,随着整个躯体的转动,又将水倾倒于高岸上的水槽,水便顺着这槽灌进河岸边的农田里。水车不分白昼黑夜地在原地奔波转动着,田里的庄稼受了它的惠赐因而长得郁郁葱葱、格外茂盛。水车边转动躯体,边发出阵阵吱呀呀刺耳的吟唱,那是车轴部位摩擦发出的声音。

剌英对城堡对水车极度地好奇和感兴趣,这是她娘家芦家堡那干旱封闭的山区绝然没有的东西。

萨都兴说,你喜欢这堡子吗?

剌英回转头望了一眼萨都兴,却未说话。萨都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是喜欢堡子的。她是不好意思说。

萨都兴说,你也喜欢水车?

剌英这回说话了,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剌英有说自己喜欢的东西脸红的毛病,萨都兴这时看到剌英脸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萨都兴说,我说个谜你猜猜,好吗?

剌英说,你说吧。

萨都兴说,远看一捆柴,想背背不来。你猜是个啥东西?

剌英说,我猜不出。

萨都兴说,就是那水车呀!

两人便在驼背上相视笑起来。

嬷嬷很早就立在堡子门前等着娶亲的队伍。嬷嬷穿着一身雪白的孝衫,看上去白亮得刺眼。嬷嬷的手中举着一柄丧事上用的纸幡,纸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她的眼睛则凶巴巴地盯着远处。她这行为使不明底细的人看了,还以为堡子里谁死了要办丧事。

其实,在这之前,嬷嬷已将萨都兴和剌英的新房给毁了,炕上和地上充满了被砸碎和毁坏的东西残骸。没人敢拦挡嬷嬷。

娶亲的驼队来到堡门前。

萨都兴看到嬷嬷身穿丧服挡在堡门前,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头栽下驼背去。

萨都兴来到嬷嬷跟前,甩手就打了嬷嬷一个耳刮子。这记耳光很响亮,下手也重,几乎将嬷嬷打倒在地。嬷嬷却并不哭。她只用眼睛狠狠地瞪萨都兴,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萨都兴骂,好你个凶狠的草狗子,老子今儿天要娶亲,过红事,你却穿孝衫臊场子,将老子的喜事搅闹得像过白事,你成心给老子寻事对吧!你说你还是人吗?

嬷嬷说,我现今是不是人,可我原来是,我被你折腾得像鬼,现今谁见了我,都觉得我像鬼,难道不是吗?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个说话算数的男人?

萨都兴说,我咋不是人了?又从何说起我不是个男人?

嬷嬷说,你是人,是个男人,就应该记得你以前对我说的话。

萨都兴说,我说啥话了,你说说我听。

嬷嬷说,你真将你说的话忘了?好记性呀。

萨都兴说,我说过的话很多,我不知你指的是哪句话。

嬷嬷说,你把老娘折腾得断了双腿,你对老娘发誓说,老娘不死,你就不娶小妾,可如今老娘还没死,你就把小妖精娶回来了,你说老娘该咋想,你一个大男人说话还算话吗?你说老娘该不该闹一闹?

萨都兴说,这……这话你也当真!如今的大户庄主谁不娶个三妻四妾,又听过谁家的大婆子像你这样闹过?你也做事有些太绝了吧!

嬷嬷说,我可把你的话当真了。你把老娘弄残废,又一脚把老娘踢开,娶回小婆你们过甜蜜日子,这不是硬把老娘往苦海里推,往冰窖里搡吗?你说老娘做事还有你绝吗?绝事都让你做完了,你还有脸说人?

萨都兴说,我也划不着跟你说这些辩不清的事,你快把孝衫脱掉,咱啥事没有,不然,就甭怪老子下硬手拾掇你。

嬷嬷说,我不脱!你已把小妖精娶来了,就全当我死了,我如今真的是死了,我给我自个儿戴孝还不成吗?

萨都兴说,不成,快脱了,免得老子动手。

嬷嬷说,老娘偏不,你有种是个男人,你就把老娘做死!

萨都兴勃然大怒,上前几把就扯下了嬷嬷身上的孝衫,顺手把嬷嬷从衣领上拎起,重重地扔在了河沿边的柳树坑里。

嬷嬷在树坑里悲天怆地号哭起来。

剌英没想到自己的婚事会遇上这样的岔事,她坐在新房的炕墙角闷闷不乐。

剌英第一眼看见嬷嬷,还以为立在门口堵住去路横眉立目的人是个孩子。丢了双小腿,用大腿部分支撑立着的嬷嬷确实像个孩子,甚至还不如个头高的孩子大。剌英再望她的脸,才知是个大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剌英一时被嬷嬷的怪形怪样吓了一跳。嬷嬷和萨都兴再一闹腾,吓得坐在驼背上的她浑身颤栗不已。

嬷嬷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娘家就在附近的苏家滩。她和萨都兴的亲事是萨老太爷订下的。

嬷嬷十八岁嫁进堡子。刚进堡子的嬷嬷就操着一双碍眼的大脚。嬷嬷的模样长得还算端正,萨都兴勉强也能接受,可就是接受不了她那双大脚。操着大脚的女人像男人,不像女人,萨都兴觉得和嬷嬷睡觉就像跟一个男人睡觉一样,心理上有种十分腻歪和不自在的感觉。他想休掉嬷嬷,但萨老太爷却板着脸不让他这么干。于是,他便强迫嬷嬷重新缠足。十八岁的女子,已长大成人,体格已定型,长大了的脚怎么可以再缠回去。男人要她这么干,她不得不干,她似乎也乐意折腾自己的双足,自己的劲不够使时,就让男人帮她扣紧缠足的细羊毛绳子。久而久之,竟弄得足部溃烂感染。伤烂面越来越大,终于未能控制住。最后,为了保命,不得不让一个土郎中用一把锯木头的锯子,齐刷刷从膝部锯去。嬷嬷成了残废,萨都兴便再也不愿亲近嬷嬷了,最终将她彻底遗弃了。

丢了双腿,又被男人残酷遗弃的嬷嬷,无疑步入了地狱,她在这种地狱般的煎熬中生活了五十年。嬷嬷长年以泪洗面,她的眼泪流了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嬷嬷常给人说,她这辈子眼泪流了有十大缸。这虽然有些夸张,但说明嬷嬷这辈子,人活得何等苦楚,何等不易。她后来双目失明,就与她没明没夜地哭泣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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