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河

□ 李 娜

汉语中有些词汇细想来可以非常美，比如沧海桑田。

夏天，我常常去玉泽湖公园溜达。傍晚，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远处橙红色的太阳徐徐落下，水波一荡一漾地拍打着湖边的石头，一轮月亮挂在柳梢。“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沧海桑田的人生之感应时浮出水面，山水树木在此等待与变迁，消耗而陶醉。这场景比任何一张语文试卷都容易让人记住“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大学选修了《中国古代文学》，学了之后让人心里踏实，并非因为拿到学分，而是在追根溯源中解答了“我因何存在”的终极问题，有了来龙去脉，似乎就拥有了，并且不那么容易失去。怕失去，是一种普遍的焦虑。我的发小方方总是在跟我说考试给她带来的惶恐，这种惶恐已经跟随她许多年，而我却一直没搞清楚自己的惶恐。

大学期间，我跟着学长在一家环保组织做义工，会不定期到会宁县一个贫困山村下乡走访，喝着他们储存在水窖中一遍遍沉淀过的水，吃着他们步行几里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并不新鲜的蔬菜，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穷苦农民们的朴实。村里一位看学校的老大爷拉着我们说个没完，坐在校门口的小土堆上，絮絮叨叨几乎把学校为数不多的老师孩子数了个遍。临走，他用会宁方言一遍遍叮嘱我们：“你们一定要再来啊，政府一定要管我们啊。”导致后来一看到延绵的山丘就想起大爷那布满皱纹、灰色干涸的眼睛。后来写汇报时很细致的写了这些，我不敢说自己为他们付出了多少，只是当环保组织的负责人在当地成立农民专业合作社后，学长带我们美美搓了一顿。两年后我离开了这个组织，后续发展得怎么样我不得而知，但有人信任我，讲给我，而我也乐于记住并写下他的话，让更多人看到并去帮助他们，这是一种赠予和接受，也是一种相知相许。

我的下铺老王是个土生土长的庆阳姑娘，记得有一年开学她抱着自己做的抱枕跟我炫耀，看得我又爱又嫉妒。作为一个女生，我虽然笨手笨脚，在女红上也曾经做过努力。毕业时，她送我一个香包，据说是自己绣的，现在还挂在床头，有人问起，我还是会得意地说“老王亲手绣的”，虽然我知道这八成是她忽悠我的，但我愿意相信。在这个充满机械味儿的时代，我第一次感受到，手制的礼物如此唯一，难以复制。它像我们接触到的每张面孔，付出的每份期许，还有必须承受的每次落空——即使它很矬，仍然意义非凡。

刚上班时，身体不太好，我们主任是个很体贴的人，经常熬了八宝粥带到单位给我喝，说是养身体，大冬天的，打开保温饭盒，热气腾腾的粥熏得眼睛酸涩。她帮我打听各种治疗胃病的偏方，一遍遍叮嘱我：这么瘦，要多吃，别老去外面，想吃什么就跟我说，辣椒要少吃，冬天冷，要穿厚点……两年间，她带着我几乎吃遍了玉门的大街小巷，很多次，我都想叫她一声杨妈妈。

八月份，我们单位确定为金三小范围测试单位，周末留在单位加班，早上七点钟被同事叫起来打羽毛球，因为手机欠费便扔在宿舍，拿了拍子就跑去体育馆，八点半刚踏进宿舍听到手机响，接起电话，康姐的声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灌入耳郭：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手机交了费还是打不通，宿舍也没人，丢了怎么办……看着手机上的一串未接和短信，既感动又愧疚，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不像是二十好几的人。

没人能见证明月何年初照人，只是此刻我享有的月光，千真万确。我接受了一份因为我而存在的礼物，喝了一碗因为我而存在的粥，挨了一顿因在乎而存在的骂，没法不受宠若惊。生活中充满了龌龊，但一些小事仍使我愉快，活下去的信念也就更加热切，虽然是平凡的日子，活着仍是美妙的。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而我此刻接受的赠予和在乎，是一条只属于我的河流。

（作者单位：玉门市国税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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