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关注：从会宁到维也纳金色大厅 ——会师中学音乐教育带来的变化

会师中学管乐团的演出场景。

让一支成立只有一年半的管乐团去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这听起来有些神奇；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支管乐团来自中国国扶贫困县——会宁。

2013年春节前，会宁县会师中学管乐团受邀前往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然而，整团乐器价格总和竟然抵不上一把顶级小提琴的价格。但是，在顶级音乐殿堂里，孩子们用最简陋的乐器演奏出属于自己的乐章。

在这样一个全国闻名的教育大县，教育工作者之于素质教育的执著和探索，更加值得我们去深思。

本报记者 伏润之 沈丽莉

手里的乐器太差，几乎无法登台演出。但是，金碧辉煌的维也纳金色大厅却接纳了这些来自中国西部贫困山区的追梦人。

当地时间2月3日晚19时，在有着100多年悠久历史的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里，维也纳市市长宣布“相约维也纳”——2013奥地利·中国艺术节开幕。来自中国和奥地利的8支学生乐团依次登台演奏。

甘肃会宁会师中学管乐团受邀参加此次演出。在演出前的排练中，孩子们手里的乐器引起当地音乐人的注意：谁会拿着这样一支支入门级的乐器来到金色大厅演出？全团乐器的总价格竟然抵不上一把顶级小提琴的价格。

事实上，这支管乐团不但设备简陋，成立也只有一年半时间，参与演出的67名孩子一年半前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然而，他们是如何走进金色大厅的？

这当然离不开金色大厅负责人维尔特先生的大开绿灯。他不仅免去40万元人民币的场地及乐器租赁费用；同时，原本一个团队只有8分钟的演奏时间，会宁会师中学管乐团破天荒地得到了27分钟。维尔特先生表示，这些孩子，再次来到维也纳的机会可能很少，给他们多一点时间，让他们享受音乐。

也是巧合，管乐团在排练《红梅赞》时，巧遇曲作者乔展文教授。乔展文仔细听了他们的演奏后非常感动，他感谢甘肃的乐团能将自己的乐曲带到金色大厅。他说：“成立只有一年半的管乐团能够演奏难度如此大的曲子，我很惊讶。”他对会师中学管乐团团长杜正权表示，回国后要在专业上支持这支年轻的乐团。

演出正式开始，指挥的指挥棒潇洒地在空中挥舞，会师中学管乐团依次演奏了《非洲进行曲》《号手的节日》《红梅赞》等乐曲。

整个大厅庄严而典雅。27分钟演奏结束后，音乐厅内1600多名听众爆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一位奥地利听众表示：“看了会师中学孩子们的演出，我感到非常震撼。能把这么多学生聚在一起，演奏如此动听的音乐，除了说‘谢谢\’，再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内心的感动。”

杜正权说，我们是一支业余管乐团，却在金色大厅赢得了掌声，“我非常感谢金色大厅以及它的听众，他们包容接纳了中国西北这群年轻的追梦人。”

从成立之初，这支管乐团就举步维艰。校长卖掉房子购置乐器，在自行车棚里排练节目。

从奥地利回来后，会宁会师中学校长吴泰祥就不断收到短信，恭贺他和他的学生赴奥演出。

吴泰祥对此很淡然。

“从2011年8月成立到现在，我们这个乐团就举步维艰。为什么成立管乐团，而不是交响乐团。因为弦乐器价格太昂贵，我们根本买不起。”

记者看到，这支管乐队里价格最贵的乐器是一把5000元钱的萨克斯，最便宜的是一支只有700元的长号。杜正权说，目前的配置很不合理，有些声部人员太多，有些人员太少。比如一件入门级的双簧管就要好几万元，我们买不起。成立之初，购置乐器的20多万元钱一直拖欠，乐器商不断催款，学校却无力全款支付这笔费用。无奈之下，吴泰祥咬咬牙，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将15万元垫付进去。

那段时间，吴泰祥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为了办乐团，我快被钱逼疯了。”

没有训练厅，吴泰祥将学校自行车棚改造，搭建起一个简易的排练厅。他从兰州请了9位教师，每个周末来会宁教孩子们学习乐器。原本一小时300元的报酬，教师们看见乐团的现状后决定：一天300元。

2012年岁末，即将启程维也纳，可170万元的费用成了问题。白银市、会宁县政府得知此事后，分别拨款30万元，白银市教育局拨款10万元。除了这70万元，其余的钱，都是吴泰祥到处“化缘”得来的。逼得没办法了，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弟弟：“你也给我捐点！”最终，他从弟弟手里“募捐”了10万元。

对于这支年轻的乐团来说，没有谁是安逸的。

对于团长杜正权来说，过去的艰辛只用一句话概括：一年多只休息了两天。

贫困山区的孩子学音乐，除了手把手教，就是回家苦练。王潇吹黑管，初学时每天对着镜子练口型，吹笛头。每天回家嘴皮发麻，等学会吹黑管，小姑娘的大拇指已经磨出了茧子。鼓手田富军今年14岁，得知儿子需要一面鼓时，在县城扫马路的母亲含泪花了280元钱托人买了一面训练用的哑鼓。学校老师悄悄告诉记者，田富军家庭困难，一个月只能吃一顿肉。

乐器不够，学生只能用桌子、凳子敲打。从最简单的美国音乐之声插曲到复杂的世界名曲，孩子们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来。2012年8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全国第四届中小学生艺术展演甘肃赛区比赛在兰州开赛。会师中学管乐团代表白银地区参赛。

当决定演《号手的节日》这首曲子时，大家都很紧张。这首曲子技巧含量非常高，关键在于小号的双吐音技巧是否娴熟，拿下双吐音，就能拿下整首曲子。然而，就算是音乐学院的大学生也是三年级才会接触这种技巧，此时距离开赛只有不到7天时间。7名小号手每天不厌其烦地练习双吐音，不到3天时间6名小号手的嘴唇破了。

杜正权说，小号就是依靠嘴唇的颤抖发音，嘴唇破了整首曲子就泡汤。他火速求助医生：集中喝药抹药，内服冲剂去火，外涂药膏消炎。演出那天，小号手们带伤拿起自己的小号，安静地翻好了乐谱。

出乎所有人意料，简陋的山区乐团最终获得一等奖。

不久，会师管乐团收到了来自维也纳的邀请函。

科学与艺术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吴泰祥开始了自己的“零点项目”。

吴泰祥年过半百。他思考问题时，不喜欢坐着，而是在地上来回走动。

2月20日，记者采访他时，奥地利演出的喜悦之情依旧挂在他的脸上。他说，这次完成了自己的一个梦想，一个教育者的梦想。“我们在金色大厅是多么地稚嫩，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们增长了见识。”

2008年的一天，从教30多年、当了20年校长的吴泰祥陷入了思考：虽然自己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可主观上，自己的思想是就成绩抓成绩，有分数没响声，忽视了学生的创新能力。

吴泰祥试图用音乐来激发学生对学习的态度，甚至打算用音乐来改变教育的理念，去改变学生的人生观、价值观。于是，他决定以音乐为支点，搞一个实验班。

有人知道这个消息后笑话他：你那是鼓号队吧？也有人嗤之以鼻，“折腾”。

但是，好的生源不去实验班，自愿报名的只有20多人。有些家长听说这是音乐班，坚决不让孩子去。“高考又不考音乐，学那干啥？”

用吴泰祥的话说，死拉硬拽，凑够了一个班——八年级十一班。整班生源参差不齐，有的学生纯粹出于好奇才来到实验班。整班组团，这样做的优势是可以统筹规划。他还有个更大胆、更前卫的想法：这个班将成为艺术教育与科学教育结合的试验点。他给班级起名：“爱因斯坦”班。

吴泰祥的超前卫的理念在会宁引起一片哗然。显然，没有人敢如此尝试。但是，在美国却有这样的摹本可以借鉴，哈佛大学教育研究生院曾于1967年立项研究艺术教育对科技竞争的作用，并探讨艺术教育的模式，称之“零点项目”。

吴泰祥说，“我已经50多岁了。想看看，10年后这群孩子有没有改变？”

他们的改变，让人无比欣喜；但教育的改革必须要有人来尝试，也必须有人去坚持。

当然有改变，而且这种改变让人欣喜。

会师中学的“爱因斯坦”班，一开始在全年级排名第四。现在，在全年级12个班中排名第一。10门课程中，“爱因斯坦”班有8门是全年级排第一。

王亚丽是会师中学的教师，她的儿子齐航入学时在一班。她坦言，怕影响孩子的学习，没让上“爱因斯坦”班。元旦过后，她发现就算这群孩子每天抱着管乐练习，考试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她咬咬牙，把儿子转到“爱因斯坦”班。

一年下来，齐航学习名次在全级提升了100多名。

王军强的女儿王文婷就是入的“爱因斯坦”班。王军强说，当初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想让孩子学点特长，一年多下来，文化课成绩非但没有下滑，反而提升很快。“除了学习上进步以外，孩子更懂礼貌，性格更加活泼。”

牛卿绢是“爱因斯坦”班的班长。去过维也纳后，她说，要好好学习，争取再去一次金色大厅。田富军在参加乐团之前，胆子非常小，见到人就脸红，现在，在几千人面前演奏也不害怕了。

的确，音乐对于这群孩子自信心的提升让人眼前一亮。杜正权说，孩子们之所以没有因为音乐而荒废学习，因为他们感到快乐。他们走路、吃饭、课间休息，嘴里哼的都是中外名曲。正是这种快乐消弭了枯燥的英语单词、繁琐的数学公式带给他们的压力；正是这种快乐，让他们阳光自信，积极向上。

杜正权继续说，音乐上的成功，对孩子们影响很大。很多孩子告诉我：“这么难的乐谱我都可以记住，学习上的困难又算什么呢？”

有人对吴泰祥及会师中学独特模式依旧抱着观望态度，也有人改变了态度，称赞他的成功。吴泰祥说，谁来定义成功？教育是复杂系统的工程，教育的成果要等到10年甚至20年才能显现，但教育的改革必须要有人来尝试，也必须有人去坚持。

尾 声

记者在会宁县采访时了解到，“爱因斯坦”班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不断变化：从开始无人问津、动员组班，到后来可以挑选生源，目前已经组建了三支乐团。有家长分析，经过此次维也纳演出后，新一届“爱因斯坦”班入班生源的竞争将异常激烈。

吴泰祥说，学校办乐团并非为了形成学校特色，也并非为了挖掘和培养音乐方面的人才，而是开展一种教育活动的实践，之所以命名为“爱因斯坦”班，是幻想20年后能够诞生诺贝尔奖获得者。当然，人才的培养非一日之功，所以这种实践只能长期开展下去。为此学校有两个打算，一是把乐团坚持办下去，办到高中，跟踪到大学、以至于社会，通过各种渠道争取人力物力支持。二是争取国家级科研课题，把这个实验坚持做下去，做出成果。聘请一些教育专家来校指导并参与实验，当然这个实验也需要来自各方面的支持。

鼓手田富军说起乐团的将来，充满着幻想：“我们特别希望高中时，大家还能在一起训练演出，我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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