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许 敏

闲逛旧书店，看中一本《扬州八怪》古籍，不料书已有主，只是因故未取走。遗憾之下，只好央求老板借我店内一阅。

“八怪”之中，郑板桥（郑燮）话题最足，个性最鲜明，文采最耀眼。郑板桥出身于书香门第，康熙末年中秀才，雍正十年中举人，乾隆元年中进士，五十岁起先后任山东范县、潍县知县计十二年。在位期间，他情系百姓，与民同忧，为官清廉简肃，视俗礼为桎梏。所以当天灾降临，他第一时间开仓赈灾，不料因此引起贪官污吏、恶豪劣绅的不满而闯了祸，丢了官，只好回扬州靠卖字画维持生活。

郑板桥之诗书画，世称“三绝”。他的题画诗摆脱了传统单纯的以诗就画或以画就诗的窠臼，诗画映照，无限拓展画面的广度，有着深刻的思想。他尤喜画竹，一生的三分之二岁月都在为竹传神写影。其笔下的墨竹，挺劲、坚韧，具有孤傲、刚正、“倔强不驯之气”，凡竹子的高风亮节、坚贞正直、高雅豪迈等气韵，都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也正是他的人格写照，也正是他的作品不同于传统花鸟画之处，不同于前人之处。

竹子本是寻常物，旷野、江畔、地头、路旁，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何处听不到萧萧竹声？只要你想听，只要你愿意听！诚然，从萧萧竹声中，不同的心绪会听出不同的内蕴，不同的志趣会听出不同的意境。郑板桥身为知县，虽然官职不高，职责却很重，县内事务，举凡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听讼断案、劝民农桑、灾荒赈济、兴学科举等，几乎无所不管，正所谓“郡县治，天下安”。而他因为心中装着百姓，情感链系在百姓身上，总觉得民间的“一枝一叶”都与自身息息相关，因而“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在郑板桥眼里，在郑板桥笔下，竹子被赋予了思想，赋予了情感，赋予了品格。最能体现竹子顽强的生命力和高尚美好情操的，当属他的七言绝句《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四句28字的诗文全无一“竹”字，却句句有竹，句句将竹的内在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被誉为千古咏竹绝唱。

欣赏、感悟郑板桥借竹缘情，托物言志之题画诗，我忽然想起方竹，想起家乡岑王老山上的方竹。从小到大，我所见过的竹子，像楠竹、箭竹、单竹、金竹、斑竹、水竹、通节竹、凤尾竹、观音竹、罗汉竹等，无一不是圆的。而当我登上素有“桂西屋脊”之称的岑王老山，在峰顶才见到了这种奇特的竹子。最初远看，并不觉得这些竹子与通常的竹子有什么两样，近看才发现，这些竹子的竹杆略呈四方形，触摸时可以感觉到长着明显的楞角，是规则的四方形。仔细观察，方竹的竹节与常见的竹子有所不同，有一圈突起的小丁刺，小丁刺的色彩与竹杆的绿色也有所不同，呈灰白色，感觉这些小丁刺要发出新芽似的。这里的方竹多半高3～4米，也有更高一些的，粗约2厘米，竹节长度有10～20厘米，竹叶细长，宽约1厘米，长可超10厘米。据说，这样的方竹在岑王老山有10万亩之多。

通常的竹子，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被人们广泛应用于建材、机械、家具、工艺品、乐器等等，随着科技的发展，竹子还被应用到了多个领域。而竹叶、竹沥、竹实、竹茹、竹菌、竹根、竹笋、竹青、竹叶心等，又为医药所应用。可以说，竹子全身都是宝。

试想，如果这些竹子不是随处可生，哪怕脚下的土地再贫瘠，环境再恶劣，它们也能随遇而安，为的就是与人们“零距离”相处，真真正正融入人们的生活当中，并且乐于奉献，甘愿牺牲，即使它全身都是宝，又怎么为人们所熟悉？怎么能让人与之亲近？

由此可见，除了像郑板桥画中所体现出的思想、情感和品格，给人以理想信念，给人以精神追求的动力，竹子的价值还体现在为人类提供了生产生活的条件，提供了创造财富的条件，提供了改造世界的条件。

回过头来看方竹，修长俊逸，外形确实美。可除了外在的美，它还能给人们提供什么呢？而且，它的美是需要特定的环境才能得以生发，才能得以展现，才能得以延续。

岑王老山地跨田林县的浪平镇、利周瑶族乡和凌云县的玉洪瑶族乡，占两个县土地总面积的2.5%，主峰海拔达2062.5米，位居广西第四高峰、桂西第一高峰，是一座天然的生物基因库、生物博物馆，繁衍生息着众多的生物，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可是，如果方竹不是生长在岑王老山上，或者说，除了岑王老山，它还能在哪里生长？如果离开岑王老山这样的特定环境，把它移植到人们日常生活的周围，没有了丰沛的雨水，没有了温凉的气候，没有了洁净的空气，它能生长吗？能保持美感吗？能作为君子的化身，超然独立、顶天立地吗？

也许，作为岑王老山的一个物种，作为竹子的一个品种，方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志向和抱负，并不想承载太多的希望和理想，它只想默然地生长，宁静地伴随日升月落，沉寂地度过每一天。倘若真如此，这样的处世态度也无可非议。再说，它不也以自己的生命，丰富了岑王老山的物种吗？岑王老山正因为能够容纳、繁衍众多的物种，才能成为这样一座生物基因库、生物博物馆。

自然，一个物种生存于世，总有其存在的理由，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方竹生长于岑王老山，最可能具有的意义和价值，或者说最大化的意义和价值，也许就是为科研人员进行科学研究提供标本了。也因此，方竹沾上了岑王老山多种珍稀濒危物种的光，虽然与它们不同属于一个系列，却也拥有了同样的“贵族”身份。只是，这样的身份尽管让方竹罩上了一身光环，看似光鲜亮丽，看似高贵荣耀，却因为远离大众，少了烟火气息而陷入孤芳自赏的泥淖，亦成为方竹自身难以摆脱、难以卸下的重负，也就失去了其生存的最大化的意义和价值。

出得旧书店，我心中为与《扬州八怪》这本古籍失之交臂的遗憾削减了许多，因为，我把郑板桥以及郑板桥笔下的墨竹深深地铭记在了心里，也把岑王老山上的方竹审视、比较了一番。也许，下次再登上岑王老山，我能够从方竹身上获得新的更多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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