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旧衣服□蓝绩群

背新娘□韦东林摄  

那天，我在楼上书房写点东西，突然听到敲门声，立马放下笔去开门。原来是父亲，他手里拎着鼓囊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他略带哭腔地说：“懂得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今晚……我过来……吃餐饭！”说罢，他放下袋子，然后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下楼去了。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从菜市场买来的熟菜，香喷喷的。我心头一热。

几天前，我因突发极高危组高血压到百色住院治疗。父亲得知我出院回来了，就来看望我。父亲原先跟我住，五年前搬去跟我妹妹生活。妹妹的孩子还小，想请个保姆，但开支太大，这才把父亲接过去，每天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我的房子与妹妹家相距仅有一箭之遥，每晚出去散步常常遇见父亲。一见面，他总对我说：“过马路要注意车辆！” 我都过五十岁的人了，父亲还像幼时那样呵护我，关爱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来田林工作二十年了，妻子也有固定工作，日子总算过得去。尽管我不是一个追求时尚的人，但衣橱里的旧衣服还是逐年增多。以前常穿的衬衣、夹袄、外套、长裤等被更为新式的衣服所替代。许多旧衣服皱巴巴地蜷伏在衣橱底层散发出一股霉味，或者挂于衣橱的一角沾满了灰尘。它们跟许多正在逝去的生命一样，渐渐被时间所遗忘。

有些旧衣服曾在乡村从童年起就延续着由兄而弟，由姐而妹的传承，一件衣服有时可以穿上十几二十年。一件件旧衣服往往可以看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村落的发展与变迁。因为渴望新衣服，乡下的孩子总是从心底盼望着过年。电影《白毛女》里喜儿头上的红头绳，还有她身上的红夹袄，曾让多少乡下女娃羡慕得流下激动的泪水。

我也曾经因为一件旧衣服，心灵深处被深深触动了。

去年冬至日，父亲和妹妹过我这边来吃了餐团圆饭，饭后我把晾在阳台的衣服收进来，好多都是我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妹妹见我正在整理这些旧东西，便悄悄地对我说：“哥，你不穿的旧衣服，拣些厚的给老爸穿吧！”

父亲还在平果老家干活时，我也常常送他一些旧衣服。有的他还舍不得穿去干活，等到走亲戚、喝喜酒时才穿上。现在我们已把父亲接到城里来住，环境变了，不用干农活了，他还喜欢这些旧衣服么？我踌躇片刻，便拣一件让父亲穿上试试。

这几年我渐渐发胖，衣服都比较大，父亲穿在身上显得肥大宽松。我以为他不大乐意，谁知父亲喜上眉梢。他一穿上身就这里捏捏，那里扯扯，然后抖抖双肩，嘴里忙说：“蛮好！蛮好！暖和暖和的！” 父亲那皱纹纵横的脸上红扑扑的，仿佛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嘴角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母亲早就离开人世，父亲独自一人支撑着这个贫寒的家庭，饱尝了诸般磨难与难言之苦，使他变得郁郁寡欢，成为一个非常木讷的人，我很少见到过父亲这么开怀地笑。每当我看着自己的双脚与父亲的脚一模一样的时候，便意识到这是一种血肉相连的至亲至爱。父亲已近八十岁高龄了，老年斑已爬满他那多皱的脸，这是在暗示我，父亲离生命的尽头愈来愈近了。尽管我没什么出息，但父亲毕竟给予我生命，对我恩深似海，可他对我却从没提出过什么苛刻的要求，我的一件旧衣服就能使他如获至宝，恢复了青春，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看到父亲笑了，我的心底涌起的不知是心酸，还是羞惭？真是难以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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