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的芬芳 □罗荣国

我家乡稻谷的芬芳是在山村里出现的。我生活和工作地方是阳圩镇旧址，现在这个旧址早已沉睡在碧波荡漾的水底。随着百色水利枢纽当年的关闸蓄水，阳圩镇旧址阳圩大田垌的稻田一片片、蛙声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美景早已远去。过去的日子，每到春天，阳圩镇旧址的乡村田野尤其是阳圩大田垌尽是一片歌谣，一派明清丽质，一派生机盎然。那里，良田万顷，一马平川。每每春天来临，家乡的人们在那里敲打着欢快的播种锣鼓，无比欣悦又无比艰辛地栽植着碧绿的诗行和金色的希望。那里蛙声，那里的稻香至今还常常在梦里与我相逢。就是这种久远的声音和芬芳成了一种永恒的东西在我心海里沉淀，一年一年地喧哗着，回荡着，让我在生命里有了一种源自乡村、源自田野、清脆而充满青春气息的节奏不停地跳动着，不停地荡漾着。

而让我最早沐浴着稻谷芬芳的是生我养我最初的地方。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群山环抱着一层一层梯田。群山逶迤，明亮的阳光扑面而来，在我家房前屋后，可以俯视着山前山后的梯田。那梯田一层接一层，一垅连一垅。在那里，无论春夏秋冬，太阳每天都攀着湿淋淋、银闪闪、绿油油或是金灿灿的稻田梯子，从远远的山冲一点一点地升了起来。每当这时，远眺层层梯田，像是面对着一座盘旋陡立的天梯。每年的清明前后，梯田就开始灌水，“咕嘟咕嘟”的流水声箜箜作响，犹如节律均匀的交响乐。山水自上而下流淌，即使是再小的田块，边缘都留有缺口，上一层注满，便自动流向下一层的田块，犹如大江大河里一级级的“梯级电站”。而后，山上山下的田块里盛满了明晃晃的清水。这时，梯田一畦畦地平展展、亮汪汪，好像有神灵夜半在山上置放了无数面镜子一样。而天刚刚亮，在梯田里便出现了生产队长耙田舒展潇洒的身姿，只见他双脚牢牢地踏在木耙之上，身体略微后倾，手牵缰绳，镇定自如地控制着拖耙和水牛。就绪后，鞭子一甩，朝远方一声吆喝，“哗啦啦”一阵水响，人、牛和耙就在田里劈波斩浪。这时，队里的男人们紧跟着牛、耙齐唰唰一起开动，来来回回。过了不久，一面面平整如镜的梯田，顷刻在阵阵的加油声中跃然眼前。然后，在村姑少妇的欢歌笑语中梯田里一簇簇一行行低矮茁壮的秧苗，整整齐齐地摇曳着，绿茸茸。

到了夏天，梯田则由嫩绿变碧绿再变墨绿，绿得绵密绿得厚重，犹如一针针一线线的刺绣，扎透了梯田的每一层泥土，直到把整座山谷织成绿色的绒毯。

秋天到了，稻子熟了，饱满的稻穗洒下了遍地碎金。在那里是一座金色山谷，梯田一层络黄一层褐黄一层橙黄，稻浪金色的涟漪从山脚一波一波地升上山顶，又从山顶一波波往下流淌，让金黄、墨绿相间的梯田与绵延起伏的山川、错落有致的村庄构成了一幅绚丽的山水田园画，而此时的梯田、山川、村庄也就处处洋溢着稻谷的芬芳……每每稻谷的清香四处飘荡的这个时候，父亲常常捧着新鲜的稻粒，手掌倾斜，让稻粒流泻到我那早早等候着的两只手掌，还让我把稻粒放在鼻下闻闻，送进嘴巴尝尝。这时，稻谷的清香与甘甜水乳交融，这就是养育我们长大的母亲乳汁啊！

冬天到了，雪花飘了。梯田在飞雪中更衣换妆。雪后初晴，梯田披上了宽大的银色锻袍，瞬间有了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这应该是我家乡梯田最令人激动、最美的时刻吧。梯田的平面上，一层层落满了白雪，一级级侧面的土墙，则是一道道背靠风雪的立面。梯级落差若是高些，土地的黑色或深褐色便明显浓重颜色，自然而然地现出了一条条层次分明的黑色弧线。满山的梯田在纯净的白雪映衬下，所有蜿蜓起伏的曲线骤然凸显。那阡陌纵横婀娜多姿的线条，如此洒脱流畅，如此随心所欲，像行云流水又像空谷传扬的无声旋律，浅唱低吟……而梯田稻田的这一切，不就是在孕育着来年稻谷芬芳的吗？

我的祖祖辈辈就是在这里的梯田上辛勤地劳作，不停地制造着稻谷的芬芳而让我不时无限地怀想。岁月的长河可以刷去人们许许多多的记忆，但一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却会在时光匆匆流逝中越发明显地在心里展现出来，家乡稻谷的芬芳对我来说正是这样。很多的时候，我思绪往往就是从这个稻谷的芬芳展开，随着脑海里熟悉的一片片金黄、一阵阵清香远远而来，在心里那永远无法泯灭而让我一往情深。天长日久，这稻黄，这芬芳在多少个静谧的长夜里不停地敲打着我这个游子的心坎。我知道，自己是伴随着一年一茬的稻花、稻谷长大的，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是沐浴着稻谷的芬芳。有趣的是，我还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并连绵不断地从农事家事一点一滴地、朴素地教育我做人做事。父亲常常不厌其烦地告诉我，种田是一个艰苦的过程，老实做人、做工才有收获。长得饱满的谷子是重的，长得好的稻穗是低头。做人要做一棵低着头的稻穗……

写到这里，我忽然地记起了稻谷这样的芬芳、稻花这样的清香还与辛弃疾这样的文人雅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就是辛弃疾这位词人使得人们对稻谷、稻花有着悠久而绵长的回味而彻夜不眠——“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我知道，辛弃疾这位词人如此迷恋着农村田园，是因为与他不平凡的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辛弃疾一生主张恢复中原夺回被金国占领的国土，“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可朝廷却主张议和。郁郁不得志的他又被弹劾罢官。于是，这位不得志的词人不得不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了乡村田野：“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位铁血将军寄情山水田园美酒，日朝东想，夜朝西望，朝暮尽吮稻花的芬芳，日夜喜看稻菽千重浪的一派繁荣景象。山下河畔，地里田冲，芬芳荡漾，让愁肠千结的辛弃疾充满了惊奇和喜悦，豁然开朗。于是，田野里稻谷的芬芳从这位伟大词人的大量诗词文章中弥漫开来，据说还是因为辛弃疾的优美篇章成就了一种叫“稻花香”的美酒，而且如今“稻花香”这一美酒在神州大地上处处芬芳飘荡、诗情流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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