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火把 □罗荣国

星空灿烂，万家灯火璀璨一片。漫步在灯火阑珊的街市，我眷恋无比，留连忘返。然而，让我非常惦念的还是山村里那伴随着我长大、跟我喜跟我忧的火把。那是怎样的火把啊，无论是居家还是在外的日子，无论是进入老年还是少年的时代，那个遥远山村里火把的光亮总是照耀着我往前走的路程，总是温暖着我那颗苍凉的心。

山村里的火把，这种原始的、生态的照明方式，我是那样的情有独钟。那个岁月里，火把成了我们山里人们的生产、生活不可缺的工具。童年时代，我看到村里家家户户就地取材，把松枝、竹片等材料整齐、浸泡、晒干后捆扎好了以后放在门口显眼、顺路的地方，不用保管，不用收藏，这不仅是为了方便自家的取用，同时也是为了方便过路的人们急需。今天看来，火把这种古老的照明方式很独特，就连拿火把的也都很讲究。拿火把的一般是同行的长者，而且要走在队伍的前面，这是因为要考虑到队伍里的老人、年轻人在行走时都能得到亮光；拿火把的姿势也是很需要注意，火把不能垂直向上，向上，火苗容易飞到身上，火把容易熄灭；也不能垂直向下，向下，火把燃的太快，并且行走时光亮又小；更不能横着拿，横着拿就不便在狭窄的山道上行走，火苗也容易在行走的周边环境留下火种，造成灾害。最好的方法是横着向上倾斜，这样既达到最大亮点，也节约火把，又便于行走。另外，拿火把行走的速度也要适度，要根据行走人员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能快则快，需要慢的就必须慢。如果行人很多，那拿火把的就要重点考虑前后两个位置。

那年头，我们村是水、电、路都不通的典型，村里村外都是羊肠小道，晚上照明都是靠煤油灯、火把。我家住在山腰上，人、畜所用的水都要到山底的水井里去挑上来。上了一天学校，放学了又累又饿，还要到生产队仓库挑回分得的稻谷。而要煮晚饭时，又发现水缸里干了，我只好又挑上水桶往山底走。当时天已很晚，不知是心急还是看不清路，一脚踩空，连人带桶滚了地，一只水桶从半山腰滚到山脚的陆伯伯家门口，等我去取回水桶时，水桶已烂得不能再装水了。我的哭声惊动陆伯伯。

“不要紧，孩子，今晚先用伯伯家的，明天再修这烂的。”

紧接着，陆伯伯从家里拿出一对水桶给我，并点上了门口的火把，把我带到水井边，又用火把照亮了道路，把我送到了家……

母亲长年疾病缠身，尤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多年躺在床上。村里没有医院医生，去公社卫生院要走8小时左右的山路；到百色城，需走3个多小时的山路再在里圩河乘船到剥隘河到右江河，十几个小时才能来到百色城。村里叔叔们一合计，用木梯垫上棉被，凌晨就把母亲抬了上路。当时，我还是很小的年龄，只能在家里的晒台上远远目送。只见村头的小路上，一路的火把远远而去，把母亲送出村外……以致母亲今天还能健康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不正常的事看久了倒是把正常的事看成稀奇的东西了。1977年第一年恢复全国高考，一是因为恢复全国高考第一年，二是由于是春季招生而轰动全国，连我们那偏僻的山村都沸腾了。

“爸爸，我想参加今年的高考。”高中毕业后当了社员的我说了自己的想法。“考，孩子，为什么不参加？”旧社会读过私塾新社会上过夜校的父亲兴奋地答着我的话。

煮糯饭，蒸腊肉。“走！”路程很远，又是步行，带上行李、米，父亲在天没亮时就带我挑担上路了。天很暗，父亲点亮了一束火把，还在担子上带上了一束火把以备续用，父亲拿着火把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随着。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我和父亲一步一步地走向考点阳圩公社中学……

山村的人们还处在欢度春节的喜悦之中。那天，父亲从大队部回来刚刚进家，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东西，大声叫着：“孩子，考上了，考上了。”我手捧着录取通知书，眼泪不争气地流着，眼前老是晃动着山道上手持火把父亲的身影……

“后天村里就要通电了。”村里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在外工作的我，也特地携上全家回到村里。

“怎样庆祝这个事呢？”村里老者们议论着。“搞个火把宴，永远记住这个日子，永远记住这来之不易的果实啊！”

这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啊——全村上百户人家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带上自家猪肉、鸡肉和米酒，还有一束束火把集合到村小学校的操场上，用学生课桌临时搭成餐桌，密密麻麻地排在那里，男壮年和男壮年、老人和老人、女主妇和女主妇、小孩和小孩自动组合成一台台，随着村长“为了庆祝明天全村通电，点火把，开宴”的大声宣布，一瞬间，整个校园一片通明，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大半天；场内场外人声鼎沸，欢声雷动；火把那特有的香气、饭菜的香气和酒的香气弥漫四溢……

火把远去了，但火把的烙印却不时地浮现在我一路人生的倒影中。现在的日子，就是连像我们那样边远的小山村也渐渐地远离了火把了，火把早已被现代的电流照明方式取代，只有我们这一代以上的人们才仍然熟悉它，但它却给了我们留下了不少的记忆、情趣和启迪。如今，我已步入老年了，但老是记得这样的情景——在山村使用火把时，近处看着它，借着它的亮光，只能看到脚下的小小的一点空间，感觉到夜色中的自己在大自然里显得十分渺小；而在远处看火把时，火把却像是天外来客，随着地形的高低、弯道的大小来去匆匆，时隐时现。今天想来，看一束火把，它不仅是一个光源，而且是一种生活、一种希望。而看同时点亮两束火把甚至更多的火把一起行走时，火把微弱的光连成一排，就好像一条火龙来到了这个世界，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力量，怎样的一种风景，怎样的一种精神啊！

而且，火把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将久远久远——每个拿过火把的人和未拿过火把的后来人，都会从拿火把的技能中领悟到了生活中的法则，那就是在家庭里、在社会中如何照顾老少，兼顾着前后，让每个人懂得融进集体、融进社会的角色和责任担当。是的，火把用它自己身躯的毁灭把人从黑暗送向黎明的牺牲精神，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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