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泉·豆芽□黄永邦 （百色）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故乡的豆芽了。

故乡的豆芽发在村前的清水泉边。那里，摆着一口口水缸，一只只水坛，缸里、坛里，分别装着浸泡过的黄豆、绿豆、豌豆，用稻草铺盖着，灌上清泉水，外盖一顶竹壳斗笠。当清冽冽的泉水透过黄豆、绿豆、豌豆，慢慢地从缸底、坛底的漏水孔里流完的时候，主人们又打开竹壳斗笠，往缸、坛里灌水，每天两三次；五六天后，打开斗笠，拔开稻草一看：哟，黄豆芽，绿豆芽，豌豆芽，争相竞发，脆嫩脆嫩，白连连，把缸里、坛里都挤满了。当豆芽卖完，主人们把水缸、水坛清洗干净，又往缸里放豆子……每家每户都有，少的一两缸，多的十缸八缸；乡亲们分期分批地发豆芽，就这样，豆芽一批又一批上市，从不间断。

小小的清水泉边，早早晚晚，年年月月，挑水的，淘米的、洗菜的，发豆芽的，好不热闹！那爽朗的笑声，亲切的话语，多么像那淙淙流淌着的泉流！那时，大家除种田外，都发一些豆芽拿到市面上卖，生活虽不算富裕，可是大家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我家的老爷爷更是整天乐呵呵的，就像爆开的两瓣豆芽胚，饱含着春意，闪烁着春光。

我问老爷爷：“爷爷，什么事让你这样乐啊？”

老爷爷说：“爷爷乐的哟，是因为有这样好的泉水……”

我说：“有清泉水就乐，那我为什么不乐啊？”

老爷爷摸了摸油光闪亮的山羊胡，咧开嘴笑了，意味深长地说：“嗨嗨，这个啊，等你大一点就懂得啦……”

可是，我大一点以后，远离家门，跟着哥哥到城里读书，以后好几年才回一次老家。可回来那天，山寨前的清水泉边，却是冷清清的。那些发豆芽用的缸、坛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只见老爷爷无精打彩地坐在田坎上看牛。

我走过去，问：“爷爷，怎么不见发豆芽了呢？”

老爷爷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没水咯……”

我连忙跑到清水泉边，水满满的，汨汨地往外流；我把手浸到泉水里，还像过去一样，清凉清凉的。不同的是，泉边筑有渠道，把泉水引到了远处山边新开的大寨田；周围的山，原是阴森森的树林，现在却稀疏了许多。我说：“爷爷，这不是水吗？怎么说没水呢？”

老爷爷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答话，像生气了一样。

此刻，我才注意到，老爷爷不仅满脸愁容，而且连头发、胡子也是干巴巴的，就像小时候我们模仿大人发的豆芽，豆芽长出来后忘了淋水一样。我想：儿时的豆芽干巴巴，那是缺少泉水的滋润；如今老爷爷脸上没有喜色，又是缺乏什么呢？带着这个问题我离开了家乡。

第二年暑假，我回到家乡时，得知老爷爷已经过世了。我问母亲：“去年我回来时，老爷爷不是很好吗？”

母亲说：“是啊，可自从‘农业学大寨\’后，故乡的特色产业——发豆芽，集体搞不好，又不允许个人做，便停了。除开工分，就没有什么收入。社员收入低，家庭开支大，比如房屋漏、坏之类，也无法解决，于是便从山林打主意：今天，这家上山伐一棵树；明天，那家到山上伐一棵树。老爷爷几次出面阻止不了。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再也没起来。山林遭到破坏，清水泉也一天不如一天。去年你回来时，还看不出来。现在，你再去看……”

我到清水泉边一看，惊呆了：水面上，浮动着一层类似青苔，又不是青苔的东西，泉水也不流动了。这要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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