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忆亲兄

又到了清明，又是祭拜的时候。

三哥，您离开我们已经有四年了。这些年来，您的音容笑靥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也不时呈现在我的眼前。

几次提起手中的笔想为您写点什么？却又一次次搁置。那份长久的悲痛让我无从下笔，因为您走得太快，您还很年轻，只有五十一岁啊！当年老背曲、白发苍苍的父母含泪看着您先走，他们顿时憔悴沧桑。

您曾经是我们家的骄傲，从小天资聪慧，机智过人，初入学就崭露头角。五年级的时候就经常被语文老师委以重任，代他在黑板上板书。您抄写的一首歌《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至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您的字隽秀饱满，遒劲有力，一笔一画胜似老师。现在，当我听到这首雄浑磅礴的歌曲时，还仿佛回到那年看您站在凳子上抄写时的情景。

您远离家乡，远离家人到龙合乡里念初中，经过三年的勤学苦读，您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百色地区民族师范学校，成为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一个中专生，也是乡里为数不多几个考上中专的佼佼者。当喜讯传来，整个家族沸腾了，整个村子也沸腾了。当时我还小，不知道百色在哪里？也不知道百色地区民族师范学校是什么样的学府，只知道您毕业之后就将成为一名人人羡慕的人民教师，就将吃上“金饭碗”。全家人聚集在煤油灯下看那精致而发亮的录取通知书的热闹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

开学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可是东筹西借的钱还不够您的学费及盘缠。父亲急了，最后忍痛把家里的一匹马给卖了。那天，我看见即将离开家门的马儿嘶鸣着哭了，母亲也背过身在瓦檐下悄悄拭泪。

您到百色读书之后，与家隔着千山万水，书信是您与家人联系的纽带。您把想家念家的万语千言用一行行隽秀的文字写进信封里，也把您在学校的所学所得给我们分享。每每我从学校老师手中接过您写给家里的千里飞鸿时，我如获至宝，手扬着信飞跑奔向家门。父亲展开信给我们一字一句念读的情景至今也难以忘怀。

中元节是我们老家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当年通讯工具还不发达。有一年恰逢暑假，之前您说暑假要进行社会实践活动，或许还在同学那里游玩几天，我们也不能确定您在中元节那天是否回到家里。那一天，天空飘下密密绵绵的雨，我和二姐徒步到宋平（地名）村河边等您，在行人必经之地的河坝上，我和二姐紧挨着蜷缩在一把雨伞下时刻对望河的那边，期盼您出现的身影。一个小时过去了，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不时还更加密集狂野。又过了几个小时，云雾一阵阵飘来。河对面的山体开始滑坡塌方，那把陈旧的雨伞也经不起几个小时的风吹雨掀，我和二姐在凄冷的风雨里开始瑟瑟发抖，天也开始暗了下来，我和二姐等不到您只好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抑郁的心情离开了那个河坝的路口。离开时，我和二姐不约而同回头遥望，但看见的依然是汹涌奔流的河水翻卷着涛涛东流……后来得知，当我们走了大约十分钟的时候，您到达了那个坝口，面对滔滔浑浊的河水，您没有逞能擅自过河，而是沿着河岸走到村口才让村里的人过河把您接过河。您回到家的时候，雨住了，天上已经闪着无数的星星，像是欢迎您的平安到来。那时刻，全家人仿佛过年一样兴高采烈。

寒暑假回来，您总是带回您在学校完成的绘画美术作品张贴在我们家的门板上，有水彩、水墨、水粉，有油画，有素描。或人物，惟妙惟肖，或山水，淡粉浅黛，或风俗，千奇百态。在这些作品的意境里我的思绪开始越过淡淡的青山憧憬和遥望山外面精彩的世界。暑假您去二哥工作地回来之后写的佳作《边陲翠竹》以您独特的眼光和感受讴歌了守卫边疆的翠竹，寓意了人民子弟兵的乡井离愁，英勇善战，高大英俊，让我开始受到文学的熏陶，也让我开始向往有着蕉林稻浪的美丽边疆。后来我在北斗和念井（地名）的那一段难忘经历与如烟往事是否也和您的那篇文章有一丝一缕的关系呢？

您练就一手精湛的书法，无论是毛笔、钢笔还是粉笔，样样笔酣墨饱，还获得过全市的比赛大奖，也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不少的作品，尤其是春节写对联更是名扬乡村，这也成为您春节前一项特殊的任务。一张古拙的八仙桌摆在堂屋中央或在屋檐下开始了您写春联之旅。您手握的一支狼毫在玉石砚台内饱满地浸透浓墨。然后折纸，对角，但见您屏声静气，开始一点一横，一撇一竖。每写一个字，您总是反复揣摩，直到满意了才开始下一个字的书写。您笔下的那些对联在冬日的阳光下溢出淡淡的古朴和清香，也被我一排排晾在软软暖暖的阳光下，像院子里的一树桃红，红火而热烈，院子也立即有了年味的色彩。每每那时，总引来众人的围观，父亲指指点点其中的平仄与韵律，其他人似懂非懂，唯有啧啧称赞。如今，时过境迁，老家的房子已经重建几次，那些曾经在牛栏里张贴，在家门上闪耀，在堂屋内装扮的那些您的杰作遗墨虽然早已经斑驳不见，但看您写春联的那些美好记忆是难以忘记的。如今，春节回家已经没有了那时的氛围，没有了那时您写春联的场景，那些从机器里“走出来”的春联缺少沁人心脾的墨香，缺少一种亲切的味道。那一段贴春联的乡村记忆也已经渐行渐远。

您毕业之后，如愿以偿继承了父亲之前的事业，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虽然辗转了乡下的几个学校，但您一直秉承爱岗敬业的师风，热爱学生的宽厚情怀始终不变。您一直认为：人性有美好，也有疾患，但老师的内心不能阴暗，老师要有强大的爱心，还要热爱脚下的土地，才能成为令人尊敬的教师。您做到了，可惜您走得太过于匆匆，您还十分留恋那铺满粉笔灰的三尺讲台，还热衷于那飘飞粉笔下成串的诗意风景。

后来，我上了大专，沿着您的足迹与梦想来到百色读书求学，深耕师范学习的平平仄仄，唐诗宋词，也致力于成为一名平凡教师的修炼。为了完成学业，您不仅经常写信鼓励我不要蹉跎岁月，每个月还资助我的生活费，把您穿短了的衣服给我穿，让我在快乐的象牙塔里安心学习，快乐生活。今天，我之所以成家立业，在写作上日益进步，并一直心有善念与您之前的关爱密不可分。

您的突然发病，让我们猝不及防，也无能为力。您病得太重了，当我从工作地（德保）匆匆赶往那坡县人民医院时，您已经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艰难呼吸。我们把您从县医院转到百色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以期奇迹发生。母亲让我每天汇报您的病情，但我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因为我和您都没有把奇迹兑现给她。那年的大年除夕，我在您的病房外失声痛哭。我可以不能回家与父母团聚，也可以一个人孤寂地守在您的病房外，但却换不回您的醒来。朵朵烟花在百色的上空璀璨飞舞，但那时的我五味杂陈，悲伤愁绪，那是一个不属于我们的烟花年夜。

我和嫂子、侄子守候了十五天，终于没有守来您的康复，您就这样不舍地与世长辞，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又到清明，风木含悲，就让我以这些平淡的文字深深地缅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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