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崖壁上的房屋

房屋挂在崖壁上，这事让人不可思议，但我却是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第一次看到挂在崖壁上的房屋，是二十世纪80年代的事。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一个同学分配在凌云县的一个极其偏僻的乡中学任教。我对那所所谓的极其偏僻的学校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甚至产生无穷的幻想。于是，在一个国庆假期，我悄悄搭上去凌云的班车。

从百色出发，班车沿着澄碧河而上，一路山清水秀，美不胜收。过了澄碧湖，翻过一个高高的山坳后，就开始看到与自己家乡完全不同的风景——石山。以当时的社会环境，“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是不可能的。在学校时，全校只有一台电视机，每天傍晚摆在操场上，老师及家属在电视机前摆了一排排小凳子。我们偶尔路过，看到物理老师忙前忙后地调试，才收到节目。周末，我们踮起脚尖，通过人头间的缝隙才看到几眼电视画面。所以我这个出生在右江河谷北部山丘地带的人从来没见过石山。

扑面而来的悬崖峭壁，嶙峋峰峦，看得我兴奋不已。随着汽车的前行，我一会儿感叹，一会儿惊恐。突然，一面巨大的崖壁劈头盖脸地压过来，崖壁的右边有一条像被斧头劈开的线，雪亮雪亮。汽车就是从那条线穿过去的。我称它为“一线天”。就在崖壁逼得人快要窒息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悬崖边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接着又看见一座，再一座……几座茅屋零星地挂在高高的崖边上，仿佛一不小心触动哪一块石头，或稍大的风吹过，那房屋就会栽倒下来。开始，我以为是人们给羊子搭建的棚，但仔细看，还发现房子边有晾晒的衣物。谁会在这么个地方居住呢？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往凌云跑，有搭班车的，有坐摩托车的。每到那崖壁下，我总要多看几眼那几座房子。房子用手臂大的木头稀稀拉拉地围着，上面盖着灰黑色的茅草，整个儿就像大山的伤疤。有时看到茅屋旁的石头上摊开晾晒几件的衣物，有时看到屋前几棵瘦小的玉米苗和几朵一样瘦小的南瓜花，有时看到屋顶上冒出清清悠悠的几缕炊烟，有时看到一两个背着重重的背篓，艰难地往茅屋方向爬行的身影……仰着头，看到的是惊险与凄凉。

进入21世纪，我与爱人骑着摩托车，载着儿子又经过“一线天”。我们依然停下来，仰望。不知从哪里跑来两个“红领巾”，到我们身旁，齐刷刷地“立正、敬礼！”神色庄重，动作标准。这“突然袭击”弄得我们不知所措，呆立了好久才恍然地“立正，鞠躬”。等我们直起腰来时，那两个孩子已经弓着腰，手脚并用地向崖壁的茅屋爬去。此时，我们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心酸！

日子长了，自然就获得了那几座茅屋的一些信息。原来那是一个瑶寨，叫岩流，是一个典型的高山瑶族部落，他们的房屋常常建在山高陡峭的地方，被人们称为“空中楼阁”。我问，他们为什么要住在环境那么恶劣的地方？回答：旧时的民族歧视所致的，那是一种自卫的选择。回答得很简单，但却在我心中翻滚着，久久不能平静。

斗转星移，凌云通了二级公路，我们再也不经过“一线天”，崖壁上的茅屋渐渐地淡出记忆。直到2015年暑假，我们又慕名到凌云县新开发的旅游景区——浩坤湖玩赏山水，再度经过“一线天”。这次我们没有看到那让人惊心动魄的，挂在崖壁上的房屋。山脚下的公路边却出现了一座小村庄，几座漂亮的小洋楼错落有致。楼前花草点缀，楼顶太阳能热水器、电视卫星接收器闪闪发光。走到村前，一块石碑赫然写着“岩流瑶寨”。这不得不让我们啧啧称赞。看到我们立于村前观望，几位大姐热情地招呼，叫我们到家里坐。这时我们才发现她们的屋前摆有一些特色小吃和小工艺品。一位大姐给我们作了介绍，她的普通话讲得很好。我说，大姐，你们的村子真漂亮，你们的生活好啊！她乐呵呵地说：“好啊，好啊！我们这里都成旅游区了，找钱容易了，还有干部来扶贫……”

原来，穷在深山也有远亲。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委、政府大力推进扶贫工作，岩流瑶胞得到各级党委、政府和社会各界的重视和关怀。政府投入大量资金，解决了“三通”，又帮助崖壁上的瑶户迁移到山脚平地上，进行村寨建设。岩流瑶族仍沿袭着最古老的传统文化，保留着极为朴实的民族遗风。加之大自然恩赐了它迷人的风景，高山、峭壁、晨雾、流云、地穴天坑，勾画出一幅绮丽的喀斯特地貌画廊。如今的岩流瑶寨已经成为浩坤湖景区的一个有名景点。岩流瑶胞毫不犹豫地弃去了崖壁上的房屋，住进漂亮的楼房，挺起胸膛与周边的汉、壮族人民一道过上富裕美好的生活。

第二次看到崖壁上的房屋，是今年暑假与友人到田阳县波洪镇琴华村一个叫谷守的地方看到的。谷守是田阳县2014年新开发的旅游风景区，那里也属于喀斯特地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缔造出谷守奇特的风景。更有，那里聚集一谷的枫树，秋霜一染，满谷火红得如同天上泼下了一抹彩霞，美不胜收。去谷守看风景，应是枫红时节。夏天，枫林苍翠平凡，我们这是奔那崖壁上的房屋而来的！

汽车穿过枫林，盘山而上，不久便远远地看到如神话般的“空中楼阁”群。一座座房屋就挂在高高的崖壁上，白色的吊脚，白色的栏杆，黄色的墙壁，蓝色的屋顶。三色组合，清新绚丽地镶嵌在巍峨的大山上，犹如山壁上开出了一朵朵灿烂的鲜花。游人或依栏远眺，或嬉戏拍照。整个大山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下了汽车，我们拾级而上，来到楼阁群。这里的房屋全部是木质结构，三、四米高，非常结实。外形有四方的，有棱形的，有的还分为正房和边房。房屋左右和前面设有屋檐走廊，方条木栏杆。站在屋前走廊上远眺，巍巍群山尽收眼底，脚下山村清晰可见。屋旁屋后树木葱茏，鸟语啾啾。我心中不禁冒出个想法：这房屋就是大山的眼睛了吧！有了眼睛，大山就不仅仅是大山了，它是有了灵魂，有了内涵，更有了远见的时代标志！闭上眼，我想像着在这里看日出云海，夜色星辰，欣赏绿树青山间的田园风光，心中充满着依依不舍的情怀。

从谷守回来，两种不同的崖壁房屋，常常在我的脑海里交替出现：一个是些许年前大山的“伤疤”，那蓬乱的茅草，那瘦小的玉米苗，那爬行的“红领巾”；一个是现在大山的“眼睛”，那明丽的“三色”体，那嬉戏的游人……我又想到，我帮扶的那个贫困户，他原来摇摇欲坠的破房屋，一年后变成三层楼房，他通过微信发给我的一家四口在新房子门前拍下的相片……渐渐地，“中国梦”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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