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时晴烫豆粑 一 苇

大冬天的早晨，最好的早餐我以为该是煮豆粑了。水开过，下入一把干豆粑，搁一个鸡蛋饼，掐几根菜叶和几点葱花，没一会，一顿香醇爽口、营养丰富的早餐就做好了。

皖西南的岳西人，祖祖辈辈烫豆粑。豆粑以其鲜美的味道，温暖的色泽，柔嫩的口感，素材的简单而受到平民的喜爱，久之，成了岳西的传统美食。至于其起于何时，源于何处，倒没有人关注，只在这舌尖的美味上流连，男女老幼概莫能外。外地人来了岳西，吃过豆粑，也好上了这一口，再来岳西，一定还是要吃，就像初恋，让人难以忘怀。

还是说说烫豆粑吧。

立冬过后，最好是雪后初晴，山里人家积极准备烫豆粑了。厚厚的肥肉一条，白白的籼米几斛，面粉若干，绿豆、黄豆数升，考究的，还要准备一些芝麻鸡蛋。哦，还要到山上扒回枞毛数担。男人磨菜刀，找人算天气，女人忙着洗黄桶，洗笸篮，还要提前约好一些巧妇助战。

精选过的大米、滚得粒粒圆的绿豆、黄豆乃至蚕豆红米豆，用纯净的山泉水浸足一夜，漂洗干净，磨成乳汁一样的浆汁备用。说到磨浆，真是一件极辛苦的事。沉重的石磨，夹着水的米豆摸起来真的很费劲，就算是壮汉，一盆浆磨下来，在冬天也是流汗连连，更别说是磨一黄桶了。好在，邻里乡亲的大家互相帮衬，说说笑笑，磨嘎吱，人欢语，时光过得快。更有那下磨的女人，头上戴着蓝花花的头巾，唇红齿白，眼睛含笑，白腻的手指拈着一根铜勺，收送之间，好看得不行。

说话之间，烫豆粑开始了。

用枞毛将锅灶烧滚，肥肉条在锅里快速擦一遍，长柄的木瓢舀上半瓢豆粑浆均匀地倒上一层，早就备好的棕毛染刷均匀地涂开，使之厚薄一致。待周遭的一圈起来了，即可换边，烫至微黄就熟了。通常一个锅灶上两口锅同时进行，统筹方法运用得恰到好处。

烫豆粑是一个系统工程。锅边烫的得是巧妇，麻利又利索，有心算，烫出的豆粑厚薄均匀，恰如一口小锅，不会焦糊，也不会夹生；灶下添枞毛的人也得是一把好手，性子急了不行，一把火烧上了天，豆粑会成焦炭，性子太慢了，也不行，浆在锅里老半天起不来。不疾不徐，不温不火，许多历经生活的老太太是灶下侍火的好手。细节决定成败，看过其他地方烫豆粑，擦锅时，用的是白萝卜或者干丝瓜瓤子，锅似乎也能刷干净，绝没有咱们用肥肉条来得细腻，就算是干涩的生活也要过得油润润的。烫好的豆粑铺在倒扣的竹筲箕上，凉下来卷成长筒状，早有那嘴馋的小孩子掐一块送嘴里，又掐一块送嘴里，眼睛亮亮的。女人们洁手净面，发丝掖到帽子里，亮闪闪的刀光中，一堆堆的豆粑丝均匀可人，铺在笸篮里，豆米的馨香中飘出生活的殷实。老爷子们靠着墙根晒太阳，一边抽烟，一边吆喝过来偷吃的雀子，不时眯缝着眼，也许在想，这么多的豆粑，煮、炒、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吃喝之间过日月呀。大笸篮里的豆粑，驻足了阳光的暖意，像极了逸少先生的快雪时晴帖，行楷兼具，偶有风吹草白，飘逸超凡。只是笸篮里的飘逸超凡浸透了人间烟火，逸少先生倘若见到，一定会乐，快雪时晴写书可，快雪时晴的豆粑更妙。

在岳西，豆粑是一种传统美食，烫豆粑早成了一种习俗。冬天里，人们见面，不是问吃了没，而是问你家烫豆粑了没？烫豆粑的人家就像过节，一屋子的笑语，新鲜的豆粑，还没切呢，东家送几锅，西家送几锅。新鲜的猪肉炒豆粑，撒几粒油绿的葱花，一屋子烫豆粑的人吃得头上冒汗，锅灶上吊罐里的水凑热闹，也咕嘟咕嘟地开了，铺到了锅里，大家又忙活开了。

我一直认为，豆粑算得上天才的创造。苦焦的生活中，粗粮与细粮水乳交融，精工细作而成的豆粑，既保持了食物最本真的味道，又让粗朴的生活变得精致，追求美好显得那么动人，又自然而然。而晒干了的豆粑，便于贮存，食用方便，节约了时间，又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生活。这里人是不说干活的，只说做生活，生活就是做出来的嘛。

今年，雪来得有些早，家里有不少亲朋送来的豆粑。这些豆粑里，有我太熟悉的味道，有关爱，有关简单的快乐，有关淳朴的山里人智慧传承的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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