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闲书如遇故人

在我过去的阅读印象里，储劲松是个文体意识很强的专栏作家，书评享有盛誉，有见识，敢直言，常见于全国数十家报纸。近年，他忽然痴迷于史，书评文字少了，偶尔也能读到一两则随笔，书卷气很浓，字里行间漾着古风。他的随笔某种程度上濡染了传统文化的养分，于温情脉脉里摇曳生姿，流淌着诗意与哲思。

读史如做学问，要板凳坐得十年冷，下足苦功夫，拿储劲松的话来说，“史书是枯藤老树，是古屋墙皮，用岁月漂洗过的眼去读，用已然沉静了的心去读，方才有些得味，甚至得道。（《滋味》）”而历史写作是一项综合性的系统工程，具有鲜明的“私人写作”性质，它需要写作者借助考古学、人类学、社会学、神话学、地理学、民俗学等诸方面的知识储备，从而在文本中注入自己的情感、思考和判断。在我看来，情感、思考和判断，是历史写作的三个维度，在这三个维度上进行的历史写作，才是文学意义上的历史写作。以此来观照储劲松的新著《雪夜闲书》（广西师大出版社2018年3月第1版），我觉得是有文本意义的，“山水绝佳者多在云烟深处，书之上品多在故纸堆中。”以书评成名的储劲松善于曲径通幽，他从故纸堆中淘出了一口深井，这口深井，就是《雪夜闲书》。

《雪夜闲书》是一本读书笔记，所谓的“闲书”其实都是古籍，包括《史记》、《明史》、《清史稿》、《汉书》、《聊斋志异》、《夜航船》、《山海经》、《搜神记》、《阅微草堂笔记》、《穆天子传》、《幽梦影》、《夜雨秋灯录》、《博物志》、《草木子》、《神异经》、《影梅庵忆语》、《万历野获编》、《情史》、《次柳氏旧闻》、《甘泽谣》、《鹤林玉露》、《坚瓠集》、《拾遗记》、《夷坚志》、《南方草木状》、《东坡志林》、《茶经》、《香畹楼忆语》、《子不语》、《孔子家书》……窥斑见豹，这一长串不完全的名单，足见储劲松的博览与异趣。更难得的是，他从阅读中找到了一条进入历史的幽暗通道，并藉由这条通道，确立了自己的历史观，以及进入历史写作的方式。英国历史学家卡尔说：“历史是现在与过去之间永无止境的问答交流。”这也是历史写作最大的魅力。身为岳西县文联主席，储劲松到底是个会读书的人，他在《笔记》一文中这样写到：“世间但有史书而无信史，所谓的二十五史，其实都如《独异志》，七八分真两三分假。”随后又直言：“我端坐桌前读史，满眼远古风云；我靠在床头读史，一派娱乐精神。”这大体是不错的，历史向来是现实的另一个版本，我们既能从文学中看到历史，也能从历史中看到文学。

《雪夜闲书》共分五卷，卷一“闲书散叶”，卷二“怪力乱神”，卷三“百二秦关”，卷四“江山劫数”，卷五“清宫漫语”。我一个上午读完了前两卷，全书读完，最喜欢的也是前两卷。前两卷文字看似信手拈来，却深得历史写作的精髓，也最见他的心性。读书笔记最怕没有自己的识见，只知道一味掉书袋，浸淫多年的劲松显然深谙此道，他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诸多篇什寥寥数百字。寥寥数百字也能掀起惊涛骇浪，当然，那得有深厚的功夫底子。

人和人有缘分，人和书也是有缘分的，朋友圈里热捧的许多名著我读读就放下了，但我很快就读完了《雪夜闲书》。 “人生如飘蓬，读书以自适；万象皆幻相，书是吾故人。（《风云》）”和劲松一样，我也爱读闲书，读闲书没有功利心，每次读，都像遇到一位久违的故人。读完《雪夜闲书》正是子夜，我在阳台上默立良久，周遭俱寂，渺无人声。城市睡了，一盏盏街灯在细雨中醒着，低着头，像一个个苦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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