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外祖母

 

我突然想给你记一点文字了。

写作这么多年，始终没给你写过一个字，因为隔膜，因为忽略，我一直感到没什么好写的。

从电话里知道你走了，我正在吃早饭，手里剥开的鸡蛋，差一点掉在地上，匆匆喝完一小碗粥，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

你在世的时候，我经常忘记了你的存在，每次回家，不过买点礼物去你家看看，然后塞点钱在你手心，就匆匆走了。前些年隔三差五还给你打打电话，后来你耳朵不好，我连电话也不给你打了，如今即便想打，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现在，突然空了，我这个小家庭里，从2012年6月28日的早晨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位老人了。

你一走，我心里顿时觉得父亲母亲老了，瞬间进入祖父祖母的状态。

这二十多年，每年的正月初一或者初二，母亲带着我和小弟去给你拜年。还记得小时候，兴高采烈地穿着新衣服，路上有熟人问：

去哪儿呢？

外婆家呢！

如今你走了，没有外婆的家还能称作外婆家吗？

 

你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读过几年书，一辈子生活在乡下，甚至连去县城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我觉得你还是不一般的，晚年，经常手捧着《圣经》，戴着老花镜，头埋得很低，很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邻居笑你，但我知道，你能看懂的。仿佛是几个月的光景，你一下子变得干净了，衣服干干净净，脸色干干净净，头脑也清晰了，你说是神的佑护。

老花镜记得还是在岳西县城买的，你戴上去，很欢喜地说世界好清楚。

后来那本《圣经》残了，破了，有一年我从郑州回来，专门带给你一本新的。去年回家，发现那一本也翻得卷边了，心里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再给你买一本。

听母亲说，她小时候缺衣少食，你能把野菜做出蔬菜味，红薯粥，面疙瘩，高粱面，那些至今依然挂在母亲嘴边的美食，是你心灵手巧的见证啊。

这些年我也太忙了，从南到北忙个不停，找工作，经商，从文，结婚，生子。你时常告诉我，活得自在就好，不要挣那么多钱。前年，我在郑州买了房子，你又一下子恨不得我有很多钱。

你的身体一直不错，如果没有那次车祸，你不至于那么衰老的。车子撞坏了你的大腿骨，调养了很长时间，只是行动不很方便，家里人也不大为你的身体而提心吊胆了。但你的脑子糊涂了。

上次回家，你一定要去我家看看，还说想住几天。你的状况已经不可能去我家了，我只好骗你说家里人都出门了，你狐疑地自言自语：“我一个人可以的，我自己会烧锅做饭……”

马上，你就要头七了，乡下的风俗头七是要办场仪式的，这次我一定要回家的。准备着香烛花果，回一趟岳西了。但一回岳西，就要去坟上，我在地上，你在地下，自此终于阴阳两隔。

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红糖鸡蛋。有十年了吧，十年没有吃过你的红糖鸡蛋了。时间总是那么快，快得彻底老去了你。

以前你在世，我还有一份惦记，现在只能怀念了。昨天晚上，我敲开两个鸡蛋，想做一碗红糖鸡蛋尝尝，我想念十年前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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