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记腊月二十七雪下午我们一家人从岳西县城赶回乡

 

2012年1月20日记（腊月二十七)

雪

下午，我们一家人从岳西县城赶回乡下老家过年。途经石关乡八里岗，满山冰雪，看到久违的雾凇。舒天宇不停地说好美，初中一年级的小男生，尽量控制住抒情的语气，但我听得出他的心在微微颤抖。车到姚河乡梯子岭时，窗外开始飘起了轻雪，开车送我回家的同事吴愧，停车接住一朵，捧在掌心，细细端详。“雪花真美！”一个大男人，面对一朵雪花，声音竟然如此轻，如此温柔。这是今冬我们见到的第一场雪。大家都盼雪，没有雪还叫冬天吗？没有雪还有年味吗？烦躁的心，在落雪的日子里，才会稍稍宁静。

马石村

车在风雪中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四点多回到老家。老家在姚河乡马石村，早先叫上马石，相传朱元璋当年在此踏着一块石头上马，那块石头我读小学时还在。马石村原先偏远而贫困，这些年很多群众种茭白致了富，政府将水泥路修到了我们家门口。

2012年1月21日记（腊月二十八)

夜里极冷，终于将故居写在了纸上，心中雪野千里。

2012年1月22日记（除夕)

读史铁生

昨夜写完日记，读史铁生到深夜。史铁生善于抓住一个问题，甚至一个词语，穷追猛打，反复探究，苦思冥想，生活被他洋葱一样层层剥开，剥掉最后一层，他看到了存在，我读到了虚无。

上坟

昨夜继续大雪，早晨渐止，山川洁白，时间慢了下来。上午上坟，雪深三五寸。这些年每一次上坟，都感叹人这一生若能回归黄土，是有福的事。埋在山坡上，埋在春天里，是有福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看风水。我固执地认为，爷爷葬在一个好地方。爷爷是解放前流浪到马石村的，1958年死于饥荒，被草席裹尸，葬在了一个向阳的山坡。像在一片沃土上埋下一根繁殖力极强的树根。一家人在父亲坟前烧纸敬香，爱人说：人死了灰飞烟灭，早没了什么，一切归于无。我说：精神并不随肉体而湮灭。肉体死了，精神却可以通过亲人，朋友，以及千千万万的后人传承。比如李白，一千多年来，通过无数人精神血脉的传承，又活在我心中。父亲去世九年了，也依然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活在我的诗歌和散文中。靠着天国里那些先人的佑护，我的2011年，家人安康，创作丰收，工作比较顺利，孩子学习进步，虽然累，却无甚不满意。

平安年

岳西人特别喜欢放爆竹，过年上坟，就成了孝子贤孙们的放鞭炮的比赛。岳西山深林茂，依然实行土葬，坟特别多，每逢除夕，祭祀的爆竹放起来，山鸣谷应，此起彼伏，没完没了，蔚为壮观，引发火灾是常有的事情。失火之后，责任总得追究，一查，放火的，总是精神病或孬子。这也说明精神病和孬子，是敢于担当的人。以致一些地方，聪明人多了。就以没有精神病和孬子为憾。这话说得也许有点刻薄。但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是一个公务员，年年除夕，就盼着下雪下雨。如果天晴，又刮风，总让人提心吊胆，焦虑不安。这几天，天赐瑞雪，赐农民一个丰年的愿望，也赐我们过一个没有火灾的平安年。

短信拜年

上午开始，手机不停地叫，祝福新年的短信，一个接一个从五湖四海飞来，目不暇接。节日里，短信满天飞，真是大俗事。我坚持节日不主动发短信。我不喜欢朋友群发来的短信。一年难得安静这么一两天，我希望自己能被人遗忘。无需用批量的短信，向世人提醒我的存在。

兰花探子

上坟回来的路上，看到雪里的兰草，就和哥哥扯起了兰花，哥哥说了一件趣事；八个妇女上山采茶，走在最前面的妇女看见路边一株兰花，形状和香味有些奇特，便对后面一人说：“坎子上有棵兰草，好香呢，我懒得挖，你挖回家栽。”那妇女于是挖回家了。很快，有兰花探子将消息传出，当夜，兰花贩子上门，以八万元价格买走了这株兰花。挖兰花的妇女给了叫她挖兰花的妇女500元，又花500元同行八人在饭店里吃了一顿。吃饭的时候，最先发现兰花的那妇女，牙齿不小心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血丝。对这故事我感兴趣的是兰花探子这个词，以前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有这么个职业。

祝福

中午在哥哥家吃年饭。一桌热气腾腾的好菜，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人。这么多年了，有时我们一家赶回乡下哥哥家过年，有时哥哥一家赶到城里我家过年，总之，母亲在哪里，除夕就在哪里。我们给母亲敬酒，祝母亲健康长寿。舒天宇敬酒时却说：“祝奶奶明年发财”。奶奶说：“我一个老奶奶能发什么财啊？”舒天宇说不行就买彩票。奶奶说：“太难了。要么我捡一大包钱，我觉悟不高，捡了钱绝对不还给人。”舒天宇又说：“那不行，要拾金不昧。”

接祖

烧完纸，回到岳母家烤火，开始回祝福短信。黄昏时分，岳母一家人接祖。接祖是我们乡下过年的习俗。除夕那天，家中点上香烛，摆上酒席，后人们跪在大门前，烧纸招魂，迎接先人们回家过年。到正月十五，再以同样的方式，将先人们送走。接祖之前，还要送一盏灯到先人坟前，照亮他们回家的路。灯有两种，一种是纸糊的灯笼，里面点蜡烛。另一种做法更简单，砍一截细竹，上端用刀破成三瓣或四瓣，将蜡烛插入裂口，撑开成喇叭形，外糊皮纸。这几年电子产品多，有一种塑料的小马灯，颇受欢迎，放在坟前，灯亮的时间长，不怕风雪，又避火灾。塑料马灯的缺点是废弃后成为垃圾，如果这灯亮一夜之后，收回来年再用最好。我父亲是无神论者，在世时从来不接祖，至多在天黑之前，为先人的坟头送一盏灯火。除夕之夜，倘若天气晴好，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灯火。天上密密麻麻的，是神仙聚会的星光；山间闪烁如豆的，是幽灵回家的灯笼；村庄一片灿烂，是家家户户守岁的灯火。

“大鸣大放”庆新年

零点！爆竹声大作，七彩的闪电，一次次照亮窗户，耳中忽而惊雷滚滚，震天动地，忽而百鸟齐鸣，春暖花开。如果把这大年夜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比喻成天地万物在为春天的到来而鼓掌，我看也未尝不可。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听这热烈的交响，欢乐太稠密，我感到身体被浮起来了。我以为，此刻大鸣大放，是幸福的奢侈，唯美的热闹，目的自然是喜庆，但也有点向星星炫耀的意思。我特别喜欢放魔术弹，手持一根彩色的长棒，对着深邃的星空，一发接一发，像发射地对空导弹，可以打下那些跑得很快的流星。

赛爆竹

连绵不绝的爆竹声里，我不禁想起一件旧事来。我小时候，家乡很贫困，一般人家过年也就称四五斤猪肉，尽管如此，爆竹却不可少备。那时我家住河西，单门独户，河东是陈家老屋，好几十户。有年正月初一，我家和陈家老屋放爆竹较上了劲。迫近零点，我们早已将一长挂鞭炮挑在竹竿上，父亲拿着点燃的纸烟，看着表，零点！父亲点燃引信，但见火舌一闪，噼里啪啦，我家抢了新年的头彩。几乎与此同时，河对岸几十条火龙闪耀，响声大作，压过了我家的风头。父亲不急不慌，依次点燃早先安放在地上的“震天雷”，轰！轰！轰！接连十二响，虎虎生威，声声报喜。短暂的沉寂。猛地，陈家老屋上空连响三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比我家“震天雷”还要响。父亲说：“没想到他们放起了三音枪”。三音枪是我们乡下人自制的燃放装置，木柄上端套半尺长的三孔钢筒，内装火药，侧有小孔，穿有引信。放枪者需胆壮力大，双手紧握木柄，朝天而举，点燃引信，接连三响，雷震九霄。父亲不甘示弱，回屋里找出炸石头用的雷管，安在大竹竿顶端，点燃导火索，往大树上一靠，拉我们跑回屋内，关上大门，捂上耳朵，但听一声巨响，窗户玻璃震得哗哗地碎，（哈，岁岁平安），再跑出去，用手电筒一照，大竹竿炸掉了半截，断枝残叶落满一地，雷声还在大山间来回撞呢。这一炸果然震慑了对方。接下来比赛转入持久的拉锯战，我们将长挂的爆竹剪成小段，每隔半小时出去应战一次，彼此交错着一直放到天亮。眼看我家的爆竹不多了，父亲说：“要用计。”我们暂时休战，却将剩下的两小段爆竹一个个解开。对方以为我家爆竹彻底放完了，于是又大放了一阵庆祝胜利。待对方放完后，我们却搬了几把竹椅，坐在大门前，对着新年的朝阳，一枚一枚地慢慢放，每一枚都向东方扔得老高，一直放到早上九点多，那边彻底哑火，我们一家战胜了对方几十户。那一天，我们家牛气冲天，那一年我们家好运不断。

放下枪炮，多放鞭炮

想想我们中国人，真的很爱烟花爆竹，而我们岳西人，尤其喜好，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我觉得这是很好的风俗。国难当头或国运坎坷时，中国总难免有人要感怀，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传到西方，西方人用火药制造枪炮，中国人却只用火药制造爆竹，结果，西方的枪炮就打开了中国古老的国门。可悲乎？可愤呼？的确，我在初中历史书上知道鸦片战争后，小小年纪恨不得将时光倒转，让中国人用火药制造枪炮，让西方人用火药制造你爆竹，然后我们去打他，打开他们的国门，他们还在放爆竹呢！这些年，或许是国运昌盛，或许是我们日子好过一些了，总之，是少了些忧患和悲愤。要我现在说，还是俺中国人好，火药那东西，最好的用处，就是造爆竹，最不好的用处，就是造枪炮。放爆竹喜庆热闹一团和气；放枪炮却打打杀杀要人性命。上个世纪有句话形容脑体倒挂，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有位作家就评论说，应该的，一个要人性命，一个养人性命。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中国依然很受人欺负，我就依然会觉得火药还是制造枪炮的好。这就叫实力决定心态。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听啊，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朵朵迎新年，我许个愿吧！我希望全世界人民都放下枪炮，多放鞭炮。我希望全世界人民都不吃原子弹，多吃茶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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