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江南

□吴 鲜

母亲常说，她的一颗心三分之二都落在了江南。

母亲的江南？其实，母亲在江南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一年左右的光景，充其量只能算是寓居江南吧。十多年前，大弟孝顺，接母亲去无锡居了一年，小弟在苏州工作，离无锡很近，母亲也偶尔去苏州走走。儿子曾问我，奶奶住在江南，就不想我们吗？她还会回来么？回！我坚定地回答道。我深知母亲的脾气与个性，故土难离，江南与她，注定只是一个过客。

母亲的心，母亲的牵挂，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母亲身在江南的那一年，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乡。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但江南之于母亲，真的会留得住她么？我常打电话给大弟，问母亲在他那边生活习惯否？大弟在电话那头总是报喜不报忧。直到有一次我深夜回家，正逢妻和母亲在通电话，我无意当中听到母亲说她在江南生活得并不开心，虽说大弟孝顺，照顾得也无微不至且衣食无忧，但母亲就是开心快乐不起来。这是怎么了？母亲的江南，并非我想象当中的那般美好？

我在家中是长子，居在江北，家乡的小城。平常的日子，平凡的工作，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思念母亲。父亲英年早逝，母亲穷其一人之力，将我们兄弟仨拉扯大，并且一个个的都上了大学，成家立业，一路走来，其间的辛酸非外人所能真正体会到的。母亲的晚年，幸福，快乐，老有所依，老有所乐，会是寓居江南所能带给她的么？

终一日，母亲的电话还是打给了我，她想回家，回到老家，一人独居，固守着一汪岁月，固守起一个家。大弟很不理解，小弟也极力劝阻，让母亲留在江南。但母亲的江南，她的生活，日常，交流，情感，都与快乐无关。母亲老有一种“身在天山，心老沧州”的感觉。她想家，更想她的孙儿我的儿子，我儿子由母亲一手带大的，儿子和母亲的感情很深。怪不得小小的人儿，老问我同一个问题：奶奶在江南，还回来么？是呵！还回来吗？虽说母亲的江南，生活条件比家乡好多了，但母亲就是开心不起来，故土难离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关键之处还在于母亲一颗心的三分之一还留在了家乡啊！她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光里，乡愁会不会在不经意间瞬间氤氲与弥漫上她的心头呢？想念她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孙呢？我想，一定会的。

母亲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独自一人，居住在老屋。家乡的日月，家乡的四季，家乡的思念，家乡的牵挂。回家真好！我儿子在见到我母亲的那一刻，一头扑进了她的怀抱，久久不愿离开，那一刻的场景至今想起都令我无比动容：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母亲从江南并未带回什么，但却给儿子带回了一颗思念的心啊！

斯时，正是新年的第一天，大年初一。我一大清早起床，就给母亲拜年，送上一个儿子对于母亲最真诚的祝福：新春快乐！母亲很是高兴，你打个电话给小弟吧，他还在江南哩！是呵！我在家乡，大弟也回来了，小弟却还在江南，母亲的一颗心又将三分之一落在了江南。人们都说：“猫老吃子，人老惜子。”不知何时，母亲的一颗心才能放下呢？三分之二，三分之一，昔日，当年，斯时，此刻，江南，江北，无锡，苏州，桐城，大弟，小弟，我，母亲的儿子，我们的母亲，母亲的江南？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这样想来，母亲无疑又是幸福快乐的，因为，她的一颗心始终是自由的啊！江南，江北，思念常会执念之于一脉尔尔。

母亲的江南，说白了，只不过是她人生当中一段短暂的寓居时光而已，但母亲常会向别人提起，总说那是一段美妙而难忘的时光，虽不习惯，但却感到温暖，毕竟，在江南的那段时光，是她一生当中一次无比自豪的行走与诗意的远方。在那里，有着江南的一份美景，更有着儿子的一份孝心。百善孝为先。在这一刻，我忽地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因为，古语早已有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母亲的江南，那可是充溢在她心头的一段美妙而自豪的岁月时光啊！因为，在尘世当中，始终有着那么一种美好，就叫做——梦里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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