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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桐城 钱红莉

来源:皖北晨刊 2020-01-03 17:12   https://www.yybnet.net/

钱红莉,又名钱红丽,作家,生于20世纪70年代,安徽省安庆人,供职于安徽商报,出版有散文集《华丽一杯凉》、《低眉》、《风吹浮世》、《万物美好,我在其中》、《读画记》、《诗经别意》、《育婴记》、《独自美好》等。

多年前,在枞阳县老庄中学的课堂上,老师给我们讲解姚鼐《登泰山记》,大抵也是个冬日。当讲起赫赫有名的桐城派时,老师用黑板檫在黑板上重重敲击,以一种讥诮口语气告诫我们:记住了啊,刘大櫆的“櫆”,不读“槐”,自古桐枞一家,以后倘若别人问起桐城派,你要说方苞、刘大槐、姚鼐,那就丢大人了。

言传身教,这便是了吧。年幼的我们瞬间将“刘大櫆”的正确发音记住了,一辈子不会忘。

我们学校坐落于山上,纵然不见翠竹,却也遍布苍松,风来,松涛阵阵。当老师念:

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一颗少年心,似懂非懂。牢牢记住“苍山负雪”的“负”,应作“覆盖”解,以便于日后的中考试卷上,从容作答。

三十年后的冬日,终于来到姚鼐的故乡。夜里睡不着,来时匆忙,忘记带书,闲着也是闲着,借助手机再次读《登泰山记》。

这一读,三十年往矣,不免感慨系之。方觉“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这几句,何等流畅而美。实则,“负”,并非“覆盖”之意,这是不可解的,犹如《诗经》,若执意翻成白话,诗意顿失。无论古诗词,抑或古文言,她们的好,好在只可意会,无以言传。

这个负字,有背负、荒凉之意吧,是小我面对天地自然的空无虚静而生发的茫然,一霎时的灵光乍现,可遇不可求的才气,还有“半山居雾若带然”一句,将一座山写活了,是流动着的。这就是白描啊。

白描,最考验一个人的文字功力。姚鼐这么好的古文言,当初给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们读,终究隔了一层。

走过三十余年辛苦路,历经风雨击打的人世沧桑,再回头,读这些古文,方才懂得些,他的简洁不芜,他的以一当十,当百,当千千万……

置身桐城,岂能不去文庙?

庙前几株银杏,叶子黄得通透朗润。除了这树,除了那座汉白玉的石桥,是老的,旧的;余下的,大约都是新的了。孔子像,胖了些。我心中的孔子,一定是瘦老头形象——这个人前半辈子辛苦奔波于各诸侯国推销自己,最后无功而返,只得退而办学,操碎了江山社稷的心,估计也总失眠,又岂能胖得起来呢?知识分子不能胖,一胖,便蠢了。

文庙的一个偏僻角落里,隐藏着一个逼仄展览馆,算是桐城派纪念馆了?桌椅板凳是新的,唯门前一对石狮子,遍身斑驳,透出了风霜之美。走着转着,姚鼐几幅书法作品,忽现眼前。那几日,所置身的均是崭新的桐城,古城墙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已然倾颓;东门城楼,为后来所重建,即便披沥着青砖,也丝毫掩不住的簇新之气。

于姚鼐书法前,徘徊了又徘徊,不免滋味万千——古桐城的一点文气,仿佛重又回来,丝丝缕缕,飘忽于他的点横撇捺间。冬阳橘黄色光芒透过窗棂投射进来,算是给予那几幅书法作品的重重追光,何尝不是生活的美意?

一幅《枯树赋》。

一幅《缙云三贴》。

在两幅字前,看了又看,不能移步,内心轰轰然。自一个乡下懵懂少年,到对桐城派的深刻认知,这中间,究竟花去多少年?头发也白了七八根。

庾信《枯树赋》,是我最爱的——冬日无事,总喜欢去居家北门的荒坡散步,一边走,一边背诵《枯树赋》。这篇赋,特别契合中年心境,寥落,孤独,仿佛天生不为人知:

木叶落,长年悲。

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面对生命里各样精神困境,面对再也回不去的往昔,沉郁,彷徨,却哀而不伤,只将一颗心,短暂地沉溺下去,而后,趁着夕阳下山,悄然回家煮饭,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唯一颗心,被风声洗礼一遍。

这幅《枯树赋》,一定是中年之际的姚鼐写下的。当时的桐城派光芒四射,尚处于鼎盛期。及至民国,桐城派渐趋委顿而去。这个统领文坛两百余年的派别,渐渐没落于白话文运动,简直赌气似的,说消逝,便消逝了。

但,安庆的文风一直在着。

安庆、枞阳、桐城三地,是一衣带水缔结金兰的关系,永不可分。安庆好比一个早通世故的姐姐,一直无声地照拂着枞阳、桐城两个小弟——长江流淌多久,他们仨的关系便会存续多久,是一种精神上的血缘关系了,无论外力怎样阻隔,终是无以割袍断袖的。

当下,因行政区划,枞阳被彻底抛出安庆地区,令人失落而兴叹。以往,写简介,定位自己“安徽安庆人”;如今,退一步,强调自己——“安徽枞阳人”。一直认同于作为姐姐的安庆,枞阳,一直是她的小弟,与桐城不分伯仲,永远都是。

说起文风不灭,十余年前,曾写过一篇《我的师承》,受桐枞一带山风月色所滋养,想必承继了一点桐城派余风,就算枉托师门无所愧悔了吧。

街上,不时掠过“桐枞食府”的招牌。桐城、枞阳的饮食习惯,大致相当。

在酒店早餐,看见“雪水鸭蛋”四字,心里都亮一下。暌隔三十年,他乡遇故知了。小时,每逢大雪,我妈都要珍藏一坛雪,留待来年春上,呛鸭蛋用。雪水呛鸭蛋,这么风雅的事,大约只有我们安庆人做得来。宴席上,吃到山粉圆子。刚一入嘴,便知,一定是刚洗出的新山粉,Q弹软糯,齿间散发出一种植物的新香之气。蒸出的老南瓜,无论表皮纹理的走向,抑或口感的软糯,与童年的,自无别样。有一种童年的味道,任凭走到哪里,都无以忘却,具体是哪样,亦形容不出,但,离家三十余年,一旦相逢,依然可以精准对接上。是三十年前的竹帘挡住烈日,那一地荫凉,依然散发着三十年前的旧气。所谓老牛是不会长翅膀飞掉的,那一个个童年的梦,也薄了,脆了,是划一根火柴都可以被点燃的热切。

一桌人,一边啖着美食,一边谈闲白。桐城腔,大多维持于第二声调,温存,婉转,动听,一句句,犹如黄梅戏韵白,实在美好。相比起桐城话的韵味,枞阳腔,颇显侉气,第四声调多一点。两地日常用语,多来自古文言,比如我们所说的上昼、下昼,就比上午、下午,文雅得多。昼,不就是白日吗?用“午”指代白天,真的不太准确呢。

一日,我们起个大早,往嬉子湖去。车窗外,那些远畈里的越冬作物一派霜意,迎着朝霞,金光闪闪,让人打个寒颤。一激灵,似又回到小时候,我们一日日里,便是这样踏着霜意前往学校念书——田里的稻桩,总是在每一个清晨,披一身寒衣,冷冷站在原里目送我们。我们称上学不叫上学,而是叫念书。即便考上大学,也会说,他到外地念书去了。一直强调一个“书”字。念书比上学更加深刻。刘大櫆,屡试不第,他也没灰心,后来便留在故乡教书育人;方苞,亦如是;姚鼐晚年,不也是自京城回到故乡教书么?所谓诗书志业,一直源源不竭地流传下来了。

这些年过去,安庆地区的耕读文化从未消逝过,父母均希望自己的孩子念书,“读书为文”之风特别兴盛。我们单位二百余人,安庆籍同事占的比重最大,均是通过念书走出来的。这一点,走到哪里,作为一个安庆人,都应值得骄傲。小时,大人总是告诫我们,要发狠念书。所谓发狠,就是要付出比常人多的辛苦。

荡远了。

还得说田畴远畈,以及那一座座安静的村落。家家门前一个木篱笆围起的菜园子,三四五六畦的样子,种着些绿蔬,芫荽、菠菜各半畦,青菜一两畦,再秧一垄蒜;包心菜永远种在地的偏旁,一株株的,被稻草绳拦腰扎起,宛如一个肥而美的胖妇人在风中系着一条枯黄的围裙,也顺便给芫荽、菠菜这些贴地长的蔬菜们抵挡一下寒风。这些蔬菜,跟城里泛工业化的大棚菜比起,长相自然浑厚,气质卓绝,一派苍绿,仿佛一颗颗不老诗心,近人,复拒人,吃起来,那么清甜。就是这些朴素而浑然的绿蔬们,最是滋养我们的体格。多年被饲养于城市的我们,一日日变得焦灼而紧张,不晓得为什么,一旦置身乡野,整个身心便舒展起来,天地一下大起来,沐风浴雨,过霜经雪,世间最可珍贵的,逐一来到眼前。

老人坐在阳光里打盹,冬萝卜也在阳光里晒着,切得细致的白丝子,铺在篾子上,一点点地风干……窗台上搁一两个红柿子,被白石灰的墙映衬着,像极齐白石老头画笔下的册页小品,望之,可亲可暖。

沿途尽是苦楝树。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落得一片叶子也没有了,树冠之上,徒剩串串黄果,风来,相互碰撞而咕噜噜微响,像极童年穿的花鞋子,大人特在鞋跟带子上绑两颗铜铃,每抬一步,都是窸窸窣窣的悦耳之声,走到哪里,大人都找得到。

嬉子湖被大雾所困,不能登船。午后,雾气散去,方才解缆泛舟。一片白茫茫大水,仿佛进入另一时空,唯有空无虚静,让人默默然说不出什么来,震撼是有的。这嬉子湖的气质,与龚贤的画同出一辙,处处淡墨,只偶尔点缀一点焦墨。所谓焦墨,也用得节制,不是岸边的几株枯柳,就是湖中小舟上独自一个的人。初时,看龚贤的画,简直惊呆,这个人历经多少市嚣繁华,到最后才懂得删繁就简啊。在龚贤面前,黄公望、范宽们笔下的那些山水都显得满了。

冬日嬉子湖,是中年之湖,鱼翔潜底,莲荷尽枯,将所有的芜菁驳杂一一运化了,唯剩一湖白水,镜子似的,无波无澜。

湖对岸,是安庆。

嬉子湖的空无虚静,于画,不能流动;于文字,万千呈现不出一二。唯在柴可夫斯基的《船歌》里。

古典音乐是最高级的艺术形式,绘画次之,文学复次之。

湖的静谧广阔,是我白描不出的。回到合肥,一遍遍听柴可夫斯基的《四季》,自一月二月四月,到了六月,便是《船歌》了,钢琴始终在一个音阶上迂回,让一种空虚寂寞的情绪肆意流淌,渐渐地,远了,远了。回头再听,依然如昨,是无边的风声,是湖岸静止的枯树,是被霜所覆盖的荒草稻桩,一副副何等沉得住气的襟怀别抱,犹如桐城派,慢慢地,慢慢地寂寞下去了。

桐城在春秋时,曾被命名为“桐国”,据说是因盛产油桐树而得名之。而今,纵然未见一株油桐,但,这座古城的地理轮廓尚在,所谓“抵天柱而枕龙眠,牵大江而引枞川”。

午后,去龙眠山,途经龙眠河。河面大片野植,临冬而不枯,蓬蓬然而盎盎然,一道又一道石坝,流水潺潺,不时有浣洗人的身影,间或棒槌声声。

正是这凭空而来的捣衣声,残存着桐城丝丝古气。

最让人心心念念的文气,则隐藏于文庙一角,在姚鼐的书法间,在《枯树赋》里,在《缙云三贴》里。

戴名世作为桐城派孕育过程中的继往开来者,一贯反对明末时期故作艰深、虚矫的文风,提出“言有物”“修辞立其诚”的见解,主张文道法辞兼备,是奠定桐城派基础的先驱式人物。

古往今来的文章者,莫不是以诚挚情深而不朽于世的。到了后来者姚鼐,他则主张文章应“义理”“考据”“词章”合而为一。也就是说,除了诚挚之外,结构能力、语言能力、知识体系、文采风流等一样不可或缺。这便是踩着巨石上山了。一百余年过去,几人做到了呢?

汉语那种古已有之的风雅,只能去《诗经》《古诗十九首》里寻觅了。而古桐城一直寂寞在那里,等着风声雨声,以及我们这一群人前去凭吊。

龙眠山深处的一个村落里,遇见一口池塘,当年李公麟洗墨之地。他的龙眠山庄早已灰飞烟灭,村子依旧是那个古老的村子。时已黄昏,天上一轮残月,静静凝视着层林尽染的龙眠山。池塘前,伫立久之,颇有寒意,凛冽入骨,风来风往,无所止,亦无所终。

这几日,看湖观山,旅途劳顿,身心俱疲。晚餐时,吃不下米饭,又担心饿了睡不着,去厨房,让大姐额外烧一碗汤泡饭。稍顷,大姐端上热气腾腾的一钵,善解人意地说,我给你加了一把青菜,略微放点盐,好吃些。

就一小盏咸豆角,默默吃下两碗菜汤饭——是这把青菜叶子,将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彼此托付,将心暖了又暖,岂非古风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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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桐城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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