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 ■洪放，桐城人，现居合肥。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散文集多部。

入秋以后，蝉鸣立即有了异样。它不再像盛夏那样的高亢、热烈，而是透出了种金属般的沉着。这一如南方大地——盛夏的南方大地是向上的，阳光向上，植物的叶子和花朵向上，乡村上的飞檐向上，风铃向上，连村外的祖茔上的黄土也向上。向上是盛夏的活力与蓬勃所在。向上之中，成片的水稻，扬花，吐穗，青桐树高大的枝顶，差一点就进入天空。而老樟树下，书页与农具被蝉鸣搅动，也向上昂着，做出飞翔之态。村里久病的人，一下子拉长了颈子，他望着头顶。天空无比热烈，一如大地上奔走呼号的生灵。

但昨日立秋了。

仿佛是村子南头的水闸，突然被拧住了。当然，这拧住是个时间概念，渐进式的时间，从老坡头向飞檐、向老樟树、向门前的草，后园的植物，墙上的皮影，黄昏灯光里的烟火……一一地浸染上来。不，不是浸染，而是浸入。向下，浸入的姿势，古老与遵从法度。蝉鸣亦然。蝉鸣向下，沿着树的枝干，漆黑地向下。它来自泥土，虽然它在鸣唱时，没有人想起它在泥土中的时日。但它来自泥土，它的声音最终将回归泥土。万物都将回归泥土。南方大地上的人群，被蝉鸣慢慢地裹挟着，一寸寸地回归泥土。

那么，入秋后的蝉鸣，或许可以理解为是一份终将到来的请柬。

稻子向下，形成期待镰刀的阴影；桥梁向下，形成半月形的祭祀；祖茔向下，形成流水式的连环；而在村外路上走着的人，在村里路上走着的人，在梦里走着的人，在草尖上走着的人，在露珠上走着的人，在第一片落叶上走着的人，在开始弥漫的死亡气息中走着的人，在发黄的书页与锈蚀的农具间走着的人……他们！鸣蝉带走了秋水里的浮物，也带走了最后向上的激情与爱。面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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