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回乡路

□ 丁贤玉

是在皖南，一个濒江小城。在这里，我时常怀想，或者凝望，望尽长江北岸的那一处———白荡湖边的丁家大山咀，是的，就是丁家大山咀。那一年，某一日，少年的祖父像一片孤微的落叶，被命运之风裹挟着，飘离远去。岂料，此一去，祖父再也没能回到过故乡。

时值清明，和风轻拂，阳光格外地好。在祖父离乡一百年后，踏着祖父的足迹，也带着祖父对故乡无尽的思念，我终于回来了，回到祖父出生的地方——丁家大山咀。青山绵延，油菜花黄，田畴之中，几百个同血共脉的人，像是从故乡发出的射线，又沿路反射了回来，一齐汇聚在祖墓前，举行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祖典礼。虽口音不同，年龄有别，形貌各异，甚至从未谋面，但是，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一个笑容，一个眼神，就能把我们的心联结在一起。置身于祖墓前，无意于繁花，忽略了青翠，我们只守一颗心，只在这一处，把身心俱融入到肃穆宏大的氛围之中。凝望，默哀，上香，叩拜……从蹒跚的幼儿到耄耋的长者，六七百人的队伍，也许我们不够齐整，但我们的心是空前一致的，这就够了。

我曾苦苦思索“故乡”这两个字，我曾无数次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向何处去？据族谱记载，我的祖先来自渤海之滨古老的齐国，我的姓氏源于炎帝后裔之姜氏。时代变迁，社会动荡，我的祖先曾徙居中原大地，随宋庭迁于江南，又辗转于长江中下游的皖江两岸，最后，我支一世祖公于元末明初之际，只身来到古桐城（现为枞阳县）的白杨里，从此卜居，世代繁衍，今已六百余年矣。

我也曾无数次地想到“寻根问祖”这个词。那天，族人聚餐后，我立于祖籍地，但见山丘起伏，田园成片，溪流淙淙，村居环绕，我在想，我的祖父，到底出生在哪一个村子哪一间屋子里呢？我的祖先，又曾在哪一方田地里劳作过呢？如今，他们又安眠在哪一处呢？心有戚然，我很想去找一找他们。泽旺兄弟和他父亲为我们领路，去了一座小山。踏草丛，披荆棘，钻树林，爬坡过沟，我看到了许多上百年、几百年的老坟，康熙，乾隆，咸丰……尽管墓碑的年代不同，大小也不等，但无一例外都是丁家祖坟。沧海桑田，字迹或隐约可见，或模糊不清，甚至有的只剩下一片斑点。但每到一碑前，我都要低身下来，擦拭，辨认。那时，我忘了天热，忘了口渴，也不觉得累，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安适，久久摩挲着墓碑，像是轻抚着先辈的门扉，我以这样的方式来探望他们，作这一场特殊的交流。

那天下午，并没有找到我的近代直系祖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时隔那么久，从祖父离乡，再到我返乡，一百余年的时间，个中艰辛真是一言难尽。生命何其轻，轻如草芥，黎民百姓的命运总是与其所处的时代相关联。天下乱，百姓亡；家国兴，百姓安，这是自古的真理。再想起我们的族谱，上一修还是在清末（1895年），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家族又繁衍了五六代，达到几万规模，以至于有的世系不明，有的几近失考。当下，欣逢盛世，国泰民安，修谱建祠，成了族人的迫切希望。也正是借着这次清明祭祖、商议修谱建祠之机，让我实现了重返故乡的愿望。

人之有宗，如树之有根，水之有源，寻根问祖，从来就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古老的孝思传统。撰修家谱，其意义就在于让人了解到自己所从何来，慎终追远；便于同宗之间加强沟通了解，以增进团结，汇聚正能量，达到携手共进的目的。至于建祠，我曾有过这样一段记述：一座祠堂，就是一个家族的根，从这里辐射出去的根系，无论伸向何方，伸出多远，宗祠，始终是每一个族人心头魂牵梦绕的所在，割舍不下的摇篮。正是诸多一脉相承的家族，构成了千万个社会单元，从而积攒起华夏民族五千年厚重的历史文明，形成了泱泱中华浩大的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

可不是么，追根求源，炎黄始祖，中华民族，便是我们最终的根，最大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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