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 ■洪放，桐城人，现居合肥。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散文集多部。

我一直想写写我们村里的陆女子。四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听她唱歌。她唱的是《南飞的大雁》。唱的那个好啊！全村的人都这么说，甚至，全公社的人都这么说。

当然，后来，全县的人都这么说。

我一直想写写她。但是，我并不知道在唱了那首歌之后的陆女子，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她虽然也在我们村里，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仅仅是一首歌——清亮，甜美，像大雁。而她真实的生活与未来，却无一例外地被忽略了。

也许村子里的人并没有忽略。村子里的人，看村子里的其它人，都如同看一棵树，看一堆草垛，看一瓣花，看一滴雨，看一溜冰……可是，他们看过后并不言语。也不会像我这样，在很多年后想起来要写写陆女子。他们只把一切看在心里头，看着看着，便带去了村子后面的那块祖坟山上。

我觉得村子里没有过错的人。看着而不言语，是对的。像我这样，突然想起来，要写写，也是对的。我想写写陆女子，可是我找不着陆女子在这村子里的气息。村子已经没有了，拆迁，大规模的工地，机械，废弃的窗户，颓圮的南墙。那么，我该如何写陆女子呢？我想在一个黄昏，回到村子里。可是，路都没有了，我怎么回去呢？

那么，我就在文字里写写陆女子。我写这个女子，唱着《南飞的大雁》，清滴滴的，像水。后来，她唱着唱着就老了。老了的陆女子，混迹在唱葬歌的队伍里。她一连给人唱了七天，每天的歌词都不一样。她唱着唱着，日升月落；她唱着唱着，星转斗移；她唱着唱着，花谢花开；她唱着唱着，冬去春来。

后来呢？后来……

我想像到七重莲花。陆女子每唱一天，就是一重莲花。她唱啊，唱啊，她唱的那个好啊——全县的人都这么说，甚至，全公社的人都这么说。

当然，全村的人更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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