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谁与同。”谷雨过后,落红满地草木葱茏。布谷鸟的叫声又从山后响起,游在浅水塘里的小蝌蚪脱去黑色外衣和小尾巴,再过几日,桐花飘零,该是“黄昏烟雨乱蛙声”了。
谷雨也是采茶的好时机。节令尚在清明,想到山上的茶叶正在冒嫩芽吐新绿,我就似乎等不及了,催着友人赶紧去山里买茶,生怕错过与好茶相遇的机会。有一日,也是雨天,在家翻看旧书,恰好读到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谈采茶:“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这才按捺下求茶若渴的心绪,慢慢等着光阴走过,等着谷雨到来。
诗写梅花月,茶煎谷雨春。谷雨在我的期盼中终是来到。虽是雨水已提前一夜降落,但丝毫没有影响我对谷雨茶的向往。坐到办公室,洗杯,净手,撮一把去春的桐城小花,冲水,看依然青碧的叶片袅袅沉浮。
这茶还是去年谷雨时随相好的友人去老关岭亲自采买来的。也可能是亲历了茶叶发源地青山绿水和茶农们友善勤劳,归来后,对这茶更是照拂珍爱。眼下杯里的茶,依然鲜活得如枝头再生,染得春光盈眼,且茶香浓郁浑厚,久泡仍觉得余味悠长。啜一口,隐隐之中,似有兰花的馥郁和清泉的甘甜在舌尖跳荡。一茶在手,人世间的浮躁和功名利禄皆如这阳光下细微的尘粒,四下散去,隐隐退于浩渺时光中。
论起品茶,我认为朱权的理论最值得推崇,这不仅是他在中国茶文化里仅次于“茶圣”陆羽的地位,还由于他在《茶谱》一书中表达的“品茶当品谷雨茶”的观点。唐代户部侍郎陆希声与朱权亦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曾写过:“二月山家谷雨天,半坡芳茗露华鲜。春酲酒病兼消渴,惜取新芽旋摘煎。”可见爱茶人诗者甚多。诗人被山水精华濡染,心性敏感,知道谷雨茶的珍贵,“惜取新芽”的感慨便油然而生,心动即行动,一伺谷雨新茶到手,邀三朋四友在高楼或简居,临风把盏,夜半酒至微熏,再用上好泉水泡制新茶,以慰酒后赘生的渴意和对茗茶馋涎欲滴之心,真是快哉。
要想品尝到最佳的谷雨茶,茶具的挑选须讲究。与前人爱用金银茶具不同,我的偶像朱权不屑于“雕镂藻饰,尚于华丽”,他惯常只用石、瓷、竹、椰壳等盛酒。“清白可爱”,是他对茶具不二的选择。说起茶具,我又忆起上个冬日几个友人在紫来茶楼品茶的事。主人是个茶君子,也是一个深谙茶道的人,对饮茶很是讲究。自上海来,千里迢迢,背了相宜的壶、杯和煮茶的灶,那茶叶更是上上之品,连煮茶的水也是在超市遴选的矿泉水。那一时,夕阳渐渐西坠,我们坐在花格窗下,在一室袅袅的茶香里谈文字谈故乡情,谈得最多的当然是关于茶。可惜那时我一心系在泡茶的杯具上,听得甚少,看得甚多,至于怎样制得谷雨茶,我知道的更是寥寥无几。我们端的杯子,各不相同。明代官窑小瓷杯在我手里,只小小的半个巴掌大,玲珑剔透,似乎一眼能从杯外看到里面青碧的茶汤和葱绿的茶叶,连茶梗也历历可数。我细细摩挲着杯子的温润,慢慢品尝着茶香,这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爱茶人了。
我在小城吕亭的谷林寺也吃过新茶,记得也在谷雨之时。
那是一次深山采风活动,同行人多,我们被请进一间茶室。落座俄顷,走来一位僧人,面容清癯,颇有仙风道骨之相。他专心烧水,取茶。等待水开的间隙,轻言问候几声,便低头不再言语。倘若你问他什么,无论是好奇,还是明知故问,他都自自然然轻声慢气地把问题抛给你,让你自己去想。而后烫壶、泡茶,专心布茶,静默如初,似乎他所有的心思都只为眼前这一壶茶。真有“任是新来将旧往,殷勤只是一瓯茶”之禅意。
或许,这就是所谓“无差别境界”吧。禅意如同茶味,禅无文字,需用心悟;茶呢,也须得有心人品。我们虽是俗世中人,但是依然对佛门清净存有一份向往,甚至想借一杯清茶走入一段记忆或某个虚无。
茶若一味去品,并不能彰显茶之有趣,在我家乡,更有谷雨斗茶一说。
据记载,斗茶源于宋朝。在风调雨顺之年,待谷雨新茶上市之后,无论是宫廷市井,还是寻常巷陌,到处可见斗茶场面——在人多的地方,辟出一处空旷,摆上桌凳和茶具,主家拿出自以为得意的茶叶,烹煮,然后现场让大家品评。被公推为好茶者,必是喜不自禁,犹如自己中了头彩一般,若是被评为次等,也不会垂头丧气,琢磨着来年备上好茶,再斗一场。斗茶人个个文雅大气,想必在品茶的过程中,去掉了浮躁和骄气,慢慢将悲喜沉淀于一壶清茶中。
桐城茶中之魁,当推小花茶。长在深山幽僻处,汲取清泉滋润,与兰花的香气相互浸染,谷雨前几日由青葱小姑娘纤手采摘,也就两三新叶片,精心炒制用再龙眠山栗炭烘烤,自有一种异于平常绿茶的芬香和余味。
时令正好,想必更多的爱茶人将趁着香椿嫩如丝,沏上一壶谷雨新茶,纵然世间荣辱,杂事困扰,也当只是那浮云过眼,枯木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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