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徐德花亭湖的夏雨

我的山村，偎依在花亭湖的怀抱里，雨来皆大欢喜，尤其夏雨最富韵致。

花亭湖是一颗镶嵌在皖西南太湖县的璀璨明珠。花亭湖横贯太湖县山区的中部，湖水凝碧，群岛林立，风光旖旎。风抚湖面，雨润四季。花亭湖的夏雨，比不得雨打芭蕉的悱恻，枯荷听雨的缠绵，却食人间烟火，其间的直率和自信，只要一扇窗，哪怕木窗，就情味十足。此时，我坐在书房窗前，凝神静虑，独享花亭湖的夏雨莅临的欢欣。眼前的长岭岗，山脚濒临花亭湖，四季青葱，无雨自成风景，何况夏雨来临呢？

忽然风云蔽日，刚刚明亮的天空，陡然得了感冒，喷嚏还没打出，眼泪禁不住婆娑。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点，如疾风，如烈马，敲起鼓来，咚、咚、咚、咚，不绝于耳。这声响，落在枝头，落在草尖，落在山路，落在瓦屋顶上，落在花亭湖里，像一行行分行的文字，歪歪斜斜地写下山村的赞美诗。一会儿，铙儿，钹儿，标点符号一样，齐刷刷聚拢，被几声鸡鸣犬吠打搅，随风干咳几下，又赶下一个拐弯处去做花亭湖的散文的趟。不偏不倚，夏雨缱绻了花亭湖的婀娜，山情水意共天长。渐渐地，雨幕密织，织啊织，织成一幅流动的风景画，背景是花亭湖，我便是画中畅游的幸运儿。

其实，这幅画一直在延伸。面前的山梁，经由夏雨的沐浴，像打翻了彩盒，独独只泼洒了绿。林木茂盛，翠叶欲流。山地作物，青翠精神。雨落板栗林最是曼妙。板栗叶阔而圆，夏雨儿在叶片上打着旋儿，旋起绿风，水气迷离，氤氲过处，就能闻到秋天的板栗香。油光板栗是花亭湖的特产。想想那迷人的油光，那闪耀的红亮，我就禁不住口舌生津。只要侧耳倾听，仿佛就有“砰砰”的打板栗声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山垅里的水稻，吃饱了端午雨，油亮亮的，绿得一派深沉。一田一田的水稻，一田一田的翡翠，映着天，天变绿了；映着风，风变绿了；映着鸟鸣，鸟鸣变绿了……等到秋天收割下来，吃到嘴里的米饭也是绿色的。稍远的母子尖戴了帽，山雾迷蒙，乳白蠕动，从树梢，到山腰，到山顶，白茫茫一片，宛如蓬莱仙境，似乎在向花亭湖献舞。蓬莱离我太远，灵山秀水离我倒近。镇上的狮子山便是禅宗胜境，更是禅源太湖的源头。花亭湖的夏雨，伴随禅钟梵语，禅意雨声两悠悠。

一场夏雨，几层鱼虾。夏雨过后，花亭湖里洪波涌起，耐不住性子的鱼儿肆意浪游，却不知已入渔人设置的陷阱。黄姑鱼，胖头鱼，长白条，黄伢鱼，次第流入人们的餐桌。胖头鱼砂锅豆腐汤可是花亭湖一绝。胖头鱼，学名鳙鱼，我们只管它叫胖头鱼，胖得可爱，看看胖胖的样子就好有食欲。不光有鱼，花亭湖的湖虾趁着夏雨也来赶场。花亭湖的湖虾可肥实了，皮薄，肉美，畅销省内外。

我觉得花亭湖的夏雨，是雨的精魂在飞。山林不足以让她驻足，花亭湖的波心能惹她流连。一颦，一笑，一回首，尽在诗意盈然。门前的栀子花遗世独立，与寺前镇洪畈村的栀子花岛的栀子花相比稍逊了些风姿。洪畈村是已故佛学家赵朴初先生的故乡。而洪畈村的象鼻咀小岛，在花亭湖畔，环境清幽，气候湿润，最适宜种栀子花。江苏客商徐文清先生独具慧眼，看中了象鼻咀小岛。他在此岛投资，将荒岛开发成栀子花岛。栀子花在夏雨的知心蜜灌下，花朵洁白，一天天的妖娆成长。栀子花，清香可人，观赏之外，可做花茶，可取香料，在食用或药用领域大有作为。哪怕夏雨来袭，也阻挡不了游客欣赏栀子花的兴致。伞花，栀子花，相得益彰，不啻一道亮丽的风景。这时候，橘子洲的柑橘树挂果了，爆珠似的，经过夏雨的滋润，喜盈盈的正惹人回眸。

夏雨还在继续，时而大，时而小，不时温柔，不时干脆。打在我家屋顶，奏鸣阵阵，有小夜曲的浪漫，有古筝的跌宕，有钢琴曲的恢宏，有二胡的绵柔。这是怎样的合成？我没冲进雨中，不想打扰他们的雅兴。轻挑慢捻，总能触到鱼鳞瓦最敏感的神经，倏地一下，熨帖了我的心魂，似风，舒徐恰当；似火，热度刚好；似茶，清芬怡人。还跟花亭湖的柔波，来一番暗通消息，款款情致，夏雨就在我的梦里梦外山河壮丽了。

过了端午，农活忙碌了一阵，可以松懈一下。花亭湖的夏雨一来，屋里的人，喝茶，抽烟，看电视，家长里短，各自默契。我爷爷喜欢端着大茶缸，有一口没一口地咕咚几下，喉结一上一下，应和夏雨的节奏，这一大缸茶就成了夏雨的知音。妈妈坐在床边纳鞋底，一针一线，松一下，紧一下，柔柔的蜜意，都在夏雨的邂逅里甜蜜到了家人的脚板上。稍后的日子，家人穿上布鞋，走路都带风似的。父亲抽一点烟，还是旱烟，味道好呛，我会躲得远远的，希望外面的夏雨浇灭那讨厌的烟味。偶尔有邻居来访，堂屋就热闹起来，翻今博古，自个娱乐一番。我还是喜欢呆在书房，看那一窗夏雨，酣畅淋漓的表达，打湿我的眼帘，打在我的心湖，涟漪的眼波，一些翠染，一些雨味，就一漾一漾地醉在花亭湖的明眸里……

突然，哪家的屋顶冒起了炊烟，袅袅娜娜，完全不在意夏雨的袭扰，好一个自我惬意。夏雨有些尴尬，猛了一点，横了一些，泼了下去，炊烟依然故我。袅袅炊烟一经夏雨的润染，乳白骄人，小蛮腰扭得更加风姿迷人。柴火味沾上夏雨，过滤了陈木味，伴随菜油香、猪油香，勾引人们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香味过尽，餐桌上色诱味蕾：有红辣椒爆炒花亭湖的黄姑鱼，腊肉炒黄瓜，凉拌马齿苋，清炒南瓜花或红薯苗的芽尖。在夏雨之夜，就着山村的地道菜，喝上几杯自家酿制的米酒，一家子热情团聚，你侬我侬，自然别有风情。再喝上一碗原汁原味的柴火熬煮的锅巴米汤粥，要么腊肉绿豆糯米粥，要么南瓜叶炒饭，就算锦上添花了。

现在的夏天，听得最多的是城里的夏雨，我听得心头迷茫。夏天的雨，在城里只剩一味的莽撞，打在硬硬的柏油路上，打在直愣愣的楼顶上，打在蜗居城里的行道树上，少了一点灵性，多了一份庸俗。雨雾里，除了城市的喧嚣，就是机动车的油味，哪有花亭湖上雨雾的清新和老家夏雨的素淡。或许，这夏雨到城里就改了个性，脱了山野味，不再单纯了罢。

我还是经常怀念老家山村的夏雨。只要夏天来了，花亭湖的夏雨入心慰我意，牵手花亭湖深深浅浅的柔情，我就不愿走出那一片明亮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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