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也是母 王鹤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此时此刻，这句话突然赋予我崭新的涵义。是的，失去奶奶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的冬季。这个冬季，整整持续了三年。这三年，我不敢随便回娘家，不敢经过奶奶住过的小屋，总感觉什么东西突然不见了，明明就在身边，可到处找也找不着，让人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祖母也是母啊，我固执地这么认为。因为，当一个人的母亲去了，她和祖母之间的亲情，就只有最近的直线距离，并且这个直线距离会不断地加粗，缩短。不能对母亲说的话撒的娇，都可以对着祖母做。自然，祖母，就不仅仅是祖母了。

婚后十几年，每年三百天左右，奶奶是在我家住着的。我在宿松县佐坝初中工作时，临时的家只有一间房子，前面住着我和孩子爸爸，后面用个布帘隔出一个小间，是女儿和奶奶歇息的地方。多少个日日夜夜，我的家都有奶奶在。那时的我，总不让奶奶回去，却又不明白为何奶奶总要回家。现在想想，大约奶奶认为我住着的地方是单位，她一个外来者常住不合适，而且一个奶奶常年随孙女、孙女婿同住，有些说不过去。可是，人家有母亲，母亲可以在女儿家随便住，我只有奶奶，为什么不可以？

2000年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奶奶可以长住我家了，她八十好几，背已驼，人很瘦，但眼睛却异常的好，能穿针引线，身体和胃口也不错，还能喝酒。她九十多岁时，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喝点酒才睡。半夜醒来渴了，也是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酒瓶，咕几口解渴。

2007年我搬进城后，奶奶就留在了乡下，只是每年我生日时来住个把星期。只有一次我接她来一起过年。那个腊月二十八的晚上，我给她搓背，却发现她身体和衣服干净得让人难以置信，她可是九十岁的高龄老人啊。我问她怎么会那么干净，她说，习惯了，即使是大冬天，她也会常常用热毛巾揩揩背，且天天晚上泡脚。怪不得！原来，奶奶一直过着一种非常干净熨帖并自律自爱的生活。

奶奶摔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八十六岁左右，恢复很快。第二次又摔了，是去世的前两年。这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年纪更大，恢复起来更难，吃了不少苦。那些日子，我去看她的次数比平时多，但很多次我都是待一会儿就要赶着回来。每次我准备离开时，她都会扶着凳子起身相送，一声声地喊我乳名:“妹呐，嘉玲呐”——现在想想，她那是有多么不舍。而我，总被她喊得一阵阵心酸，强忍泪水一声声应答:哎，哎，奶奶，好好地照顾自己，我过些时候会再来的！而过些日子我再去，这样的情景又再次出现。

2016年5月20日。星期五。那天我有早读和第一节课，上课铃响的时候，突然接到小叔信息:“奶奶怕是不行了。”看完这几个字，我头脑一片空白，硬着头皮走进课堂，但不到十分钟，再也撑不住了，向学生道了歉，叫科代表去喊班主任进班，耳麦往桌上一丢，抓起包和手机就往车站玩命跑……约三十分钟后，我看见奶奶就在她平时待着的小叔的堂屋里，不同的是，这次是躺着的。父亲一脸木然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奶奶脚后，旁边很多人进进出出。我抓住奶奶的手惊慌失措地哭喊着，感觉她能听得见，她的手似乎还有温度……然而，她没出声，眼睛也再没睁开过……

奶奶火化的日子，我哭了整整四个多小时，一度昏厥，嗓子后来哑了三四个星期。谁能懂得，与我半生相依相伴的奶奶没有了，且我哭的又何止是奶奶？我哭的还有更早离我而去的母亲，有随着岁月一起逝去的所有。我哭的，更有我自己。奶奶去世后，我的人生真的进入了苦寒的冬季，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变化。那年的中秋节，父亲一反常态来我家过节。他知道，我若回去，又免不得一场恸哭。很多时候，除了哭泣，我们又能怎样？

好在，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就走过了黑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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