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 绕 乎 朱亚夫

就其地域性表情达意的精确和充分而言，方言绝对要比普通话更鲜活生动，更形象丰富。在百草丰茂的山川里，田地只是它微乎其微的几个小方格。在星月辉映的江湖间，池塘只是它零零星星的几块小点缀。方言的多样性就决定了歌谣、戏剧、小说等一切以语言为工具的文学的经典性和生命力，并成为其地域性乃至民族性的重要遗传基因。

宿松作为当年皖鄂赣革命根据地重要战场之一，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红色篇章。最近因为工作需要，在整理烈士遗书和走访其知情人或者后人的时候，常常会碰到宿松方言里的一句短语，叫“抹绕乎”。别看就平平常常三个字，想要把它转换为出版物读本语言，尽管经过不懈努力，查资料，求教多人，终不得解，最后还是不得不用页尾注释的老办法。

那个时期的斗争十分残酷，环境十分恶劣，无论是在地下工作的秘密战线，还是在枪林弹雨的战场搏杀，总有一些人或暗地开溜，或临阵逃脱。即便到现在，本来同在一个工地做工，重活累活要十个八个人大家一齐上才行，可偏偏有人就在大家一起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时候，不声不响绕开去。也有人因为心怀其愧，怕下不了台，干脆三十六计，“躲”为上策，转身绕道而去。凡此种种，宿松人一概称之为“抹绕乎”，那语气里带有明显的贬义和蔑视。

“抹绕乎”和其他方言中的词语一样，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出处。只是因为岁月漫长，且一直于草根间生长，像山川里的一朵无名野花，一直于江湖间流传，像水生动植物王国里一样毫不起眼的异类。人人张口便说，个个心领神会，言简意赅，谁还去管它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依我这回多日苦思不得其要的推测，它最早可能来源于打麻将。

麻将也算得上是中国娱乐工具中的国粹了，不知道想不想申请非遗，或者建一座主题公园？而这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我也偶尔逢场作戏打几把麻将，但道行不深。知道牌打成了叫和牌，“和”读“糊”，这是新华字典第191页的释义：“打麻将或斗纸牌用语，表示赢了”。斗纸牌在宿松叫抹页子，玩法与麻将基本相同。而且打扑克也叫抹扑克，或者抹牌。麻将玩家里的高手，往往估计自己手上刚摸得的一张废牌，但打出去必会放冲，又叫点炮，于是便会拆了自家手上已经成序的牌打，这叫拆破和绕开打，反正自己不想和，又确保自己不放铳，深谙只有有效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消灭敌人的战法。抹页子，绕开打，和牌。“抹绕乎”便源自于“抹绕和”，三字口语完全一致，只是书写中“和”字更多的时候读和平、和气、和睦之和，所以便写作“抹绕乎”。

果真如此，那宿松方言真是文乎得可以了。将娱乐游戏时家喻户晓的一种玩法，天衣无缝地引入社会生活的重要域场，惟妙惟肖地用来刻画某一类人，颇见江湖的智慧。当然，比起我们今天常常指责某部门某人怠司其职“踢皮球”来，语意上略显不够严谨确定，来历上也艰涩了些。至于用遍身出气来形容某人不成器，数箩卜下窖（这里“数”在宿松话里读“所”），形容某人发言或写文章，只知道事无巨细没完没了地数下去。虽然旁人听了往往一头雾水，但是宿松人却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且还总是那么津津有味，全然一副喜形于色飘飘然的模样。

研究方言那是几辈子的事，但解读方言却也趣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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