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父余守谟先生艺术回顾展上,展厅正面是一大幅先父和一位老先生的合影照,那就是我敬仰的胡苏明先生。
事情还要从四、五十年前说起。那时我多次看到一位老先生来家拜访先父。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头发花白浓密,目光深邃却透出善良。每次他和先父晤面的时间都不太长,我也没有刻意听过他们的谈话,但每每送别时,先父都要一直陪送到台阶下,看得出对他十分尊重。先父拜访他时,曾带我一同去过。他的住处离我们家不远,印象最深的是厅堂上写得苍劲有力的一幅隶书楹联。经先父介绍,我也由此知道胡苏明先生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
先父和胡苏明先生的合影照是我所见过的先父和朋友的唯一的一幅两人合影照。胡老先生的孙子胡建生君给我发来了合影照全貌,同时还寄来了《胡苏明书法艺术》《梅骨松风志育人》等有关胡先生情况的书。
从胡君发来的合影照中,我不难判断照片是在菱湖公园拍的。两位老人是何时何缘拍了这张合影,已无从得知。照片中的二老都显得十分开心,目光慈祥,先父略带矜持,胡老笑得孩童般灿烂。照片的背景是照壁和假山,那时的菱湖在这照壁后是一座土山,山上满是碗口粗高大挺拔的翠竹。
中国的文人历来对竹有一种偏爱。北宋诗人苏轼就有“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之语。先父生前就喜画竹,善画竹。竹子因其潇洒清高,四时常茂,虚心自持,苍苍劲节而备受文人赏识,并被赋予“君子”的美誉,立根破岩、坚韧不移也被视为中华民族的一种美德。
胡老先生出生于1897年,年长先父14岁,为安徽省最有影响的教育家、书法家之一,胡寄樵先生赞他“治学严谨,博古通今,堂堂正正,字如其人”,唐大笠先生赞他的书法风格“老辣纷披,清纯自然,尽脱凡气”。胡先生1964年起定居安庆,大概从那以后不久,先父就和他不时互访。胡老先生1980年仙逝时,先父曾和乌以风先生一起去他家祭奠告别。
乌以风先生是先父的另一位不时来访的老友,他身材清瘦,苍颜白发,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一望便知是一位儒风可敬的恺悌君子,先父对他也十分尊重,每次送别时都会陪送一段路程。
乌以风先生与胡苏明先生在1933年至1937年起就是莫逆之交,常相聚于皖江之上。在为胡苏老的绝笔书《云谷》题字中,乌先生有一长段叙述:“……己未……复得聚晤宜城,把臂谈心,倾慕之情老而弥笃……予又以同登天柱为请君,期之翌年,孰意此愿未偿即与老友永别。故予挽诗有‘久遭离乱老相逢,翻恨登游每不同\’之痛也。予素爱君书而重其人,尝忆昔哲有言:高超之艺术莫非作家人格之表现,今观君云谷遗墨,使予益信此言为不诬矣。一九八一年九月一日一峰老人乌以风敬题于安庆师院智海楼。”结交在相知,祭君如君在,由此可见乌胡二先生的交契知心!
先父谢世后,家人整理他的藏书,发现了一本《天柱山志》,书的封面用一笔遒劲的硬笔书法题有“守谟老友惠存,天柱老人赠阅,八五年三月”,书中夹有一封信:“守谟老弟,此次赴安庆得与足下聚晤,快慰平生……老弟晚年精进,画境益高,至为钦佩……但不知酒性如何耳……以风手启,七三年十月七日”。这位天柱老人就是乌以风先生。
乌以风先生,1902年出生,年长先父9岁,原籍山东聊城,后定居潜山野寨。他192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是野寨中学创校第一任教务主任,第二任校长,后为安庆师范学院教授。他豁达善良,甘于淡泊,长于书法、绘画,笔耕不辍,兀兀穷年,沥尽心血,著述丰厚,特别是《天柱山志》,条分缕析,考证详尽,更是脍炙人口。
乌先生居潜二十余载,登山不下百次,凡山中荒岩秘谷,峰峦湖泉,莫不穷搜周览,细心领会。他曾在几个药农的帮助下,独自登上天柱山绝顶,一览众山之小。人谓乌先生为当代徐霞客,确非虚言!
我曾登临天柱山两次,在第二高峰天池峰望岳台隔谷眺望,只见层峦叠嶂之中,主峰天柱峰直插重霄,云遮雾绕,气势磅礴,石骨嶙峋,一柱擎天!当时我心中的震撼至今记忆犹新。诚如唐白居易所吟“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在天柱峰前正面崖壁上,峰顶镌有“中天一柱”大字石刻,字径三尺,就是1944年乌先生受托觅人所刻。
我在天柱山中的炼丹湖边的旅馆中住过一天,得以遍览湖边景致,特别是观看湖边清冽溪流、水潭中的小小游鱼,才体会到唐柳宗元《小石潭记》中的描写之贴切:“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我想,当我们徜徉留连于天柱山绮丽壮观的湖光山色之中的时候,不应忘记像乌先生这样的筚路蓝缕的开拓者。自1937年第一次登山,乌先生即广为查阅典籍,搜集资料,1970年,在69岁那年,先生又重新整理《天柱山志》初稿,随后逐年修订,至1984年8月,《天柱山志》正式出版。
乌先生于1951年来安庆,相继在安庆女中、安庆师范任教。那时,先父也在安庆女中任教,可能就是从这期间开始,先父和乌先生结下了延续终身的友情。1954年,先父画作“双凫图”赠乌先生,除题跋外,自当年至次年,乌先生在画作上方连题诗三首,可见乌先生与先父之间的相契情谊。
1980年秋,乌先生为先父珍藏了四十多年的《四友图》题字并赋诗:
题四友图
余守谟君所藏四友图,得见于庚申秋月。四友者,汪采白、阎松父、张振铎、程修滋,皆守谟旧交,合作此幅,以赠守谟,乃推心求友之意。汪为民末徽州画家,写黄山最得其神;阎为安庆画家,擅画牛,花鸟亦精;张为浙江画家,善花鸟;程教学休宁,喜甲骨文,独善写梅。卷中用笔,各具风格,如见其人。守谟久欲我赋诗,并由胡苏老书字。惜胡老卧病未能执笔,诗与书之责,由予兼之。因念四友皆民末名师,汪采白与予为最契,既非俗客,又属旧交,何敢自隐其固陋而已于言乎,乃作七绝二章,书还守谟,盖欲留此鸿爪聊助追怀之思。
诗曰:
同登画苑各逞才,花木有情腕底开。
若使胸中无点墨,焉能秀气出云来。
好怀恨不早逢时,秦火余灰怜故知。
风雨何尝摧二老,君多文彩我多痴。
1980年庚申九月八十翁风书于安庆师院智海楼(‘乌氏\’印)
由此事此文,乌先生的学识渊博和对先父的殷殷之情可见一斑。
明年是乌老先生谢世30 周年。我会专程到天柱山茶庄村,在乌先生的长眠之地,献上一束鲜花,以寄托我这个晚辈对把自己大半生的时间献给安庆,献给天柱山的天柱老人的景仰和追思。
我很幸运,得以见识胡苏明先生和乌以风先生这样的高贤,斯人虽逝,风范长存。先父尊他们为前辈,他们待先父如兄弟。我知道,他们与先父是“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的知友,是如伯牙、子期那样的知音,志在高山,志在流水,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他们互相钦敬,互相仰慕,互相砥砺,互相帮扶。他们之间的友谊,如水一般的亲切,如水一般的坦荡,如水一般的清澈,如水一般的淡泊,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君子之交淡若水”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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