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中鬼狐多狞恶聊斋中鬼狐多良善蒲松龄是科场第一失

 

1、《夷坚》中鬼狐多狞恶，《聊斋》中鬼狐多良善。蒲松龄是科场第一失意人，一生幽愤潦倒，故托鬼狐以自况；洪迈生于官宦世家，自己官也做得好，故以正道自居，自然视鬼狐妖怪为孽障。《聊斋》对落魄书生寄予大同情，《夷坚》视所有农民起义为作乱。身世不同，道亦迥异。

2、仙府鬼域狐媚妖孽之事，能说会道者代代有之，若论艺术成就第一，莫过于蒲松龄，但就数量及庞杂程度而言，则无疑要推洪迈。蒲松龄汲取前代方家之智慧，传承数千年典籍之精髓，加以充盈拓展，使志怪小说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状态。无论是从时间节点上，还是在艺术造诣上，洪迈则都处在这一文学体裁的中间地带，可视为最重要的传承人。

3、《夷坚志》主角是神鬼狐怪，但书中写得最好的是人，鬼怪次之，狐又次之，释道则多不堪读。洪迈偏又好讲神仙僧侣事，计其篇数，约占全书的五分之一。读几条尚可勉强对付，及至后来遇到，恨不得直接翻过去。方外神仙，佛门子弟，均应有超尘逸世姿态，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宽厚仁慈，心地良善，然而《夷坚志》中的神仙和僧侣，大多贪婪、势利、利己、假慈悲、小心眼、仗势欺人、睚眦必报。如支景卷四《清塘石佛》，一个人供一尊石佛，非常虔诚，有一天他儿子误把佛像放在鸟笼下面，致使鸟粪滴到了佛身上，被佛起诉到了天上，有神仙降临打了他二十大棍子，打得他皮开肉绽。这佛哪里敬得，稍不如意，就加害于人！志中记佛道事，多与之相类。在书眉，我曾多次批道：“《夷坚志》论仙说佛，有酒肉气、市侩气、虚诞气、恶霸气，全是投机故事，读来枯槁庸常，了无意趣，令人厌倦。”清袁枚在《子不语》里说：“世有妖僧恶道，借鬼神为口实，诱人修斋打醮，倾家者不下千万。”（见卷一《酆都知县》）随园老人说得透彻。

4、《夷坚志》中，写吕洞宾现身尘世的条目众多，由此可以推知，吕洞宾在宋时黎民百姓眼里，是一个倍受尊崇的神仙。余下的宋元八仙，汉钟离偶有出现，但远不如吕仙神乎其技。书中多次写到苏轼和岳飞，写到元祐党禁、岳飞遇害，言辞之中，足见民间对二者深怀敬意与好感。

5、《郑州晚报》编辑陈泽来先生曾辟有“八段锦”副刊，一直不明其意。读《夷坚志》乙志卷九《八段锦》一文，方知八段锦为宋时流行之气功，所谓“长生安乐之术”。人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书读得越多，越懂得自己的浅薄。

6、古南岳之争，由来已久。主要争论者是安徽的潜山县和霍山县，双方各自引经据典，罗列证据，争说古南岳在其县治，至今仍无定论。《夷坚志》支庚卷二有一篇《天柱雉儿行》，似可作为研究古南岳，至少可以作为研究天柱山的参考史料。《天柱雉儿行》是为一只有佛性的野鸡所唱的赞歌，主要内容是一首长诗《雉儿行》。文首有这样的字句：“舒州皖公山天柱寺。”诗中也承载了其他一些关于天柱山的信息：“当年江上扬风舲，淮山望极排空青。今登天柱赏潜皖，元是吾家翡翠屏……此山开辟至唐初，乾元中作金仙居。彭门大师曰崇惠，裁基创始成茅庐。”《雉儿行》作者名叫利书记，洪迈说不知道他是何时人，按《全宋诗》收此诗，可知利书记为宋人，洪迈所说的，意思是不知道他的具体存世年代。据诗句“元是吾家翡翠屏”推测，利书记当为潜山人或者潜山附近人。诗为七言古风，洋洋九十句，只说天柱山宋时叫皖公山，山中有天柱寺，不提古南岳字样，若天柱山为古南岳，作者应当没有理由不提。

7、身为皖人，对省会合肥的历史却不甚了了。《夷坚志》丙志卷四存一首珍贵的《庐州诗》，为宋人张晋彦（张祁）作品。诗中有句云：“平湖阻城南，长淮带城西。壮哉金斗势，吴人建合肥。”由此可知，合肥为吴人所建，南宋时城市很是壮伟。文中还提到合肥的郦琼之难，即金国将领郦琼曾在合肥为寇，杀军民无算。又由支癸卷三《闻人氏事斗》可知，合肥至少在宋代，还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而且是发配犯人之地，文中有句云“黥配合肥”。《夷坚志》虽是满嘴跑火车的荒怪故事的大本营，但披沙沥金，书中其实藏有诸多为正史不载的珍贵资料。

8、《夷坚志》丙志卷十八《契丹诵诗》，说有个契丹小孩，把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用俗语念成“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以便于记忆，闻者失笑。忆及少时初学英文，鸡肠子似的字母叫人头疼，有人发明或舶来“汉语拼音式记忆法”，如念thank

 

you

 

very

 

much

 

为“三块肉喂你妈吃！”念Monica为“摸你卡！”（按，卡，念去声，在吾乡方言中，代表胯，有情色意味），形象易记，学子都乐于采用。

9、志怪笔记志在述异，所记事大多荒腔走板，但荒诞也是有尺度的，也就是说，在人所能接受的程度之内。《夷坚志》载故事四五千则，大多合乎说鬼道神的尺度，但也有不少可称为“怪中之怪、异中之异”的。如丁志卷二《潮州孕妇》，说有个孕妇一次产下数百个手指头大小、五官毕具的婴儿；丙志卷二《长道渔翁》，说蚯蚓报复钓鱼的老翁，爬满他全身，啃食他的血肉，远远望去，就像披着一件蓑衣；丁志卷十二《吉撝之妻》，说活人休掉早已死去的妻子；支景卷六《道州侏儒》，说侏儒是猕猴与妇人交合所生；支戊卷六《太岁堂》，说有一条蛇，细如竹筷，然而长得怕人，斩作数百段，装入箩筐整整有十九担；支庚卷六《潘统制妾》，说一个孕妇，怀孕一百二十天，然后产下一男孩，三个月后再产一男，过四个月后又产一男……凡此种种，连洪迈本人也错愕慨叹不已。

10、如第九条所言，志怪亦有“怪理”，所述所论，当合乎“荒诞的常理”。洪迈偶有议论不合“怪理”处，如《夷坚志》支景卷四《吕氏绿毛龟》，记一户姓吕的人家用盆养了一只发毛龟，平时喂食时，用小竹棍轻轻击打水面，绿毛龟就出来吃东西，形成了习惯。有一天，他家的小孩子作戏法，用棍子击水，待乌龟浮出水面后，把它捞了起来，第二天才放回水里。此后六七天，绿毛龟就不再吃东西，饿死了。其实不过是受了惊吓，或者是被小孩戏弄致病。但洪迈就此大发议论道：“此一介虫之微，愠于失信，宁不食而死，异哉！”上升到了儒家“信”的高度，太过了。

11、古人误把性器官当作肾，如宋人。《夷坚志》支乙卷四《人遇奇祸》，说一条狗咬住一个男人的阴囊，“食一肾”，又有人在野地里拉屎，被猪吃掉了两肾。清人也如此，袁枚《子不语》卷六《义犬附魂》、卷十四《大胞人》等篇可见。

12、《夷坚志》支景卷二《牙儿鱼》里，洪迈说湖北应山县大龟山一座寺庙的池子里，有一种鱼名叫“牙儿鱼”，有四只脚，能爬上树，像婴孩一样咿嚘叫唤。洪迈所记“牙儿鱼”，是大鲵，也就是娃娃鱼无疑，吾乡大别山溪流中常见，两栖动物，据说夜里常爬到树上，作孩子哭。洪迈估计从未见过，否则也不会闻而惊奇。按，楚地方言把小孩子称作“伢子”，所以洪迈说“牙儿鱼”是误记，写作“伢儿鱼”才对。

13、《夷坚志》搜罗了不少失散的诗词歌赋，有一些颇为不俗。如支景卷十《刘之翰》中，刘之翰所作的《水调歌头》，中有“黔南一道，十万貔虎控雕弓”、“剑佩八千岁，长入大明宫”之句，词气雄劲，有辛弃疾金刚怒目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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