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年时代,偶尔为自己的名字有点烦恼。一个单姓,再加一个“俊”字,便成了我的大半生的标签。日子里,常常遇到这个人是某“俊”,那个人叫某某“俊”,面面相觑,其实从颜值到气度,大家似都“俊”不到哪里去。
当时,我执意认为,这样的名字浅薄得很,庸常得很,也俗俚得很,有点装,如同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所说,似一种“落伍的小城镇的时髦”。
我就在心底有点埋怨父亲,你一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师范生,好歹也是个小知识分子,怎么如此没有文化底子,没有清爽的脑筋,祖国汉字多如大海,就不能好好给自己儿子起个有内涵、有气质的名字啊,譬如钱钟书、余秋雨、侯孝贤、马原、苏童、铁凝等,瞧瞧人家名字起得多好,多有气质啊。
后来,母亲告诉我,你老子他这人,懒得很。你出生那个晚上,我在犯死犯活地折腾,他倒心宽,扛不住瞌睡,跑到隔壁找个空铺,倒头呼呼大睡。你出生了,还是别人跑去捣醒他,喂,你有儿子了,你当爹了。他这才爬起来,揉揉眼睛,半天才缓过神来。后来,他又把给你起名字这个事,扔给W老太了……
当年,我虽年幼,还是记得W老太。她是母亲在小学堂里的同事,一个资深的老师,她大我母亲有20多岁。当年,她已近半百的年龄。我母亲师范毕业初出道,是个十八九岁的小老师,懵得很,就跟在她后面学做孩子王,她大约相当于师傅的角色。她却喜欢我母亲,二人关系很是要好,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后来,我一直唤她“W奶奶”。
我成年后,听母亲曾说过,W老太的命也是苦得很。她是外乡安庆人,是腔调柔软而起伏的黄梅调调的口音。她的先生当时还是个小头头。
新中国建立后不久,她先生因病去世了。
这期间,W老太辗转到本埠的乡下小学堂,教书谋生,尚属平安。她独自抚养一女,女儿读过中专学校,分配在安庆一个国营企业工作。
W老太,阔阔的大脸,慈眉善目,有颗银牙,体态偏胖,生活经验很是丰富。她独居在校园里,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常来我家串门子,并且,常常悉心指导一个懵懵懂懂的年轻的母亲,如何七手八脚地带娃。她如同到自己女儿家一般,随便、贴切、热乎。我还依稀记得,傍晚,她常牵着我的小手在校园里慢慢遛达,她的手是肉乎乎的,并且极是绵软与温暖。
大约我们家搬到城里的前一年,她退休了。她将告别这个小镇的小学堂,回到安庆的独生女儿家,那才是她真正的家。
那年某日早晨,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一帮子老师们,替她挑着担子,拎着包裹,拥着去江边码头,要赶上水的去往安庆的小轮。我好奇,也稀里糊涂地跟在大人后面跑。我看见,她手里攥着一个手绢,一路上不时擦着眼睛。后来,我还看见母亲在栈桥的斜坡上,和她说着话,二人都哽咽,有泪。
她还抱起我,对我轻语,奶奶也要回家了,不来了,和你妈妈到安庆来玩哦,要来看奶奶,记得噻。
汽笛呜呜,轮船驶动,划出汹涌白浪。她在舱口的圆窗里向我们招手,又招手。后来,轮船和她都慢慢消失在大江清晨的薄雾里。
很多年后,某次我又对名字在抱怨时,父亲说,老太太当初说,给我的这个名字寄托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意思。我琢磨,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或许就是W老太曲折起伏的人生经历、体验与总结,她给我的这个名字,必然潜隐着她的莫大善意与祝愿。
从此,我再未因为这个名字而纠结、懊恼、抱怨。人生岁月里,我未必能够清楚识得每一步、每一个阶段的时务,也至今未能成为所谓的俊杰,但是,我仍然感念她,如同感念另一个远方的祖母或外婆。
丁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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