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高考后的一天。我偷偷用座机给远在深圳的表哥打了通电话,然后给家里留下一张字条,一个人,背着书包,带着几十块钱,上路了。那是18岁的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往比县城更远的远方。
火车一路上咔哒咔哒,间或发出粗鲁而尖锐的鸣笛声和粗重的放气声,犹如疲乏之后的深重叹息。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包,将那张重如身家性命的火车票塞进内衣兜里,时不时摸摸,发现它还在,心下才踏实。
斜对面的是个中学生,手里拿着的MP3和塞着的耳机,颜色、款式跟我高中同桌的一样。MP3当时风靡校园,谁手里攥着或兜里揣这么个小东西,准叫人艳羡万分。有一回周末晚自习突来月事,我疼得趴在桌上直冒冷汗,同桌便将他那片刻不离兜的紫色MP3的一只耳机塞到了我的耳廓上。机子里放的是一首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那是一首很受女生喜爱的歌曲,有一阵子,下课铃声一响,或是晚自习前的那大半个小时,教室后几排的女生们都会齐刷刷集体宣誓似的,佯装哭丧着脸,吊着长嗓子唱:“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哟哟,哼哼哈嘿……”那中学生突然一阵肆无忌惮的叫唱,惊到我了。瞅他,一身嘻哈装,瘫坐着,闭着眼,两手娴熟地拨弄着MP3侧边键,一副“老江湖”的模样,真不像我这般紧靠车窗小心翼翼,躲着人似的。我突然很鄙夷自己。我本该可以肆意地笑,痛快地哭,朦胧地愁,有无畏和放纵,有青春该有的一切,可我却一直在躲避、遮掩;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和同桌一起分享MP3里的流行曲调和他们藏在课桌下的《读者》《萌芽》,明明可以在某个突然很想回家的节假日背个包就走,明明可以傻傻地蹲坐在篮球场旁边看夕阳下的男神在球场上驰骋厮杀……可我没那么做,一直都没,我似乎用最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了所有的欲望和冲动,而将所有的时间都押在了做题上,每分每秒都在担心因为稍微的放纵,就很有可能考不上理想的大学,然后会和童年小伙伴们一样,走不出大山。
然而我还是没考好。
我不愿接触任何人,不愿听任何人说话,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我只想着逃到天边。
所有关于深圳之类大城市的梦幻和神奇,都是来自大我几岁的表哥的讲述。在我们表兄妹中,除了表哥,我是第二个考上县城重点高中的,我的人生初年,有着表哥给我种下的种子、留下的影子。就像这次,明明觉得未来堪忧,我还是笃信,表哥可以给我指明方向。
那趟火车跑了好像是一天一夜,但更像两天一夜甚至三天两夜。但终于,它到站了。我远远地就望见表哥举着高高的牌子,上面是写着我的名字,字体粗而状。一路上所有的委屈、不甘、遗憾都散了,此刻只有欣喜若狂。我屁颠屁颠跟在表哥身后,坐完地铁又换坐几趟公交车,看着比肩接踵、洪流一般的人群轰然涌过来,又潮水般地散去,像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表哥、表嫂住的是一个三十平米左右的出租屋,他们早出晚归,挤地铁和公交,吃剩饭剩菜,连周末都在上班,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然而他们每天依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照表哥的话说,他们是将生命交了出去,因为他们坚信,要改变命运必须留在机会多的开放城市,而在深圳,只要勤奋和努力,机遇定能滚滚而来。
当地人喜欢以茶会友,素来不喜茶的表哥开始花时间慢慢煮茶;为了跟商界精英打交道,每个暮色深沉的夜晚,表哥都要反复练习英语和粤语,那一副腔调在我听来真是蹩脚透顶;早晨,表哥表嫂的同款手机会在同一时间响起张学友的《吻别》,十分钟后便是他们留在身后的沉重的关门声……虽然忙碌,虽然举目无亲,但表哥、表嫂却与那个城市相处得那么自然、妥帖。
为了打发我的无聊,表哥给了我一张五笔打字表,让我学会打字,还嘱咐我务必学会简单的粤语。我每天都会跑到楼下买几罐王老吉,然后开始在电脑前敲敲打打。那年夏天,王老吉似乎特别便宜,一罐只要5毛钱,我也喝得畅快。大半个夏天,我氤氲在王老吉的凉爽中,看完了一整部粤语剧《龙游天下》,学会了五笔打字,心中慢慢有了未来在某个类似城市奋斗的憧憬……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见识了浩荡、纷繁的世界,也看到了柔弱、渺小的自己。我感觉自己似乎在这个夏天开始了一轮成长。
毕璀,本报副刊编辑,现居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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