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李春林
每天早上,各家各户都是从傲慢的吆喝声中醒来的,那声吆喝声,是庄里有声望的倪家三爷吆喝牛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大,要用现在的话说,很有磁性,也很有威力。他一吆喝,就说明该起床放牛了,如是,村里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一片繁忙,男人放牛的放牛,拾粪的拾粪。女人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我们孩子也加入了村里早晨的花语,首先是要帮助母亲将家里水缸担满水,然后出去放牛,那时,几户人家合养一条牛,轮流值班看牛,轮到我家时,这就自然成了我的事情。记得那是一条大水牛,胃口大,我要用半天割的草量才能将它喂饱,不然的话,其他几家会在母亲面前说三道四的,为了不让母亲受委屈,我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次交牛,有良心的家主都会给予公正的评价。
早饭的时光,人们喜欢端着碗筷走出家门吃饭,庄里东头有一棵银杏树,银杏树下有一口井,就是这棵树和这口井,给予了村庄最佳的保护。到外面吃饭,是村庄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就是下雨天也不例外,三五成群的挤在屋檐下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上一通,还可以交流交流各自的隐私,有时庄里将每一天的劳动分工合作也在这里一并解决了,这样充实了生活情趣,也节省了开会的时间。在银杏树下吃饭或闲聊,不仅是相互依存的语言表达需要,也是庄里人与人相处方便的习惯,家长里短的事情,在这里一并融进了生活的哲学。
至于那口井,也是很神奇的。那口井不足五立方,而它产生的水,却是无穷无尽的。每天早上,每家每户都会去井里担水,农忙季节,每天晚上还会有人在担水,记忆中那里的水就没有断流过,所以这口井成为了庄里生命的象征。银杏树是庄里卓越的印证。直至现在,从庄里走出去的人,没有谁可以忘记这两样烟雨中的语言,因为那是村庄延续下去的密码,是一座村庄历史奔流不息的记忆。
庄里开始有一些矛盾也是正常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是东家与西家为了居住地的纠纷,延续了很长时间,动用了庄里领导和家里长辈。高声的吵闹和寂寞的对峙,都随着时间流逝而成为了不朽的记忆。寂静无声的冷雨,一夜没睡的回忆,不时诠释着一些细小恩惠,也就不在意了那些弱弱的愤怒。
夜里的风雨,也没有影响到村庄的活力,时不时有人在雨中漫步和奔跑,漫步者是在赶牲口,奔跑者是在忙于收拾东西。有雨有雾有雪的夜晚,村庄也不怎么宁静,时事苍茫如海,一份辛苦才有一份收获,有一种忧愁的宁静,才有一种思念的禅悟。
庄里也经常来一些艺人,主要还是说书人,我对说书人感兴趣,在我的要求下,说书人在我家住过一晚,那一晚我们全家都很兴奋,吃过晚饭后,说书人支好架子鼓,就说开来了,也不需要什么过门和准备,喝上一口茶,就在煤油灯下,直奔主题去了。那天晚上,家里来了好多人,晚上十点多才结束,结束时人们还意犹未尽。那次说书,虽然后来还挨了父亲的骂,但我还是从中获取了人生第一次渴求,是一种要超越村庄上空烟雨蒙蒙的追求。
十一月末,庄里农活少了,女人们开始做女红了,男人们忙于积累过冬的柴火,牛贩子三爷开始贩牛,这时候的三爷最牛,家里人间四月天一样,是村里最具人气的地方。那些外去打工的小伙子和手艺人开始回家。学生也开始做作业了,小屁孩们一天到晚像游泳的鱼,到处跑,捉迷藏,玩家家,庄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这也构成了庄里的希望。村庄延续了多年的安静,也延续了多年的蕴藏。
一到腊月,人们基本上都完成了一年的农事,开始进入过年的节奏,走亲戚的多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到了,媒婆是最忙的人,到处都是她们的声音,到处都有她们智慧的结晶。这时村庄上空的烟雨都是温暖的,人们内心深处的记忆是醉的,忙碌了一年的辛苦逐渐辽阔开来,连屋脊上的炊烟也预示着美好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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