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平常的日子过出彩

□安庆黄复彩

我现在的居处属于老城区，十几年前安庆第一批棚户改造地带。首先，它不是一个规整的小区，房子质量也大打折扣，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要命。我们之所以一直坚持住在那里，所图的便是离一个菜市场很近，有时候正在煎一条鱼，忽然发现葱没了，赶紧下楼去，炉火都不必关掉，葱买来了，鱼还在油锅里嗞嗞响着。

每天我进出门，为方便，必经过一楼的一个车库。替这一片居民看车的是一对老夫妇，六十多岁，听口音像是贵池乌沙那边人。

老夫妇俩就住在车库里的一个小小的隔间里，五六个平米，只搁得下一张窄窄的双层床，丈夫睡上层，妻子睡下层。过道口摆着一张小桌子，老两口就在那张小桌上切菜和吃饭。一个煤球炉就放在车库门口，煤球炉被围在一个旧木箱里，是为防止火力的散失。有时候他的妻子在煎鱼，锅里嗞嗞响着，路过的人都说，呵，好香！看车人的妻子笑笑，用锅铲子小心地翻着被煎得焦黄的鱼，她的丈夫在一旁或是劈着一块捡来的木柴（大约是用来发煤球火的），或者是在把车库里人家随便乱放的摩托车电动车还有自行车一一挪顺，让车库里尽量显得有条不紊。这时候，妻子已在那张小桌子上摆好三四样小菜，有荤有素，有菜有汤，每一样看上去都很精致。丈夫几乎每餐都要喝酒，虽然是那种十几元一斤的散装酒，但却禁不住那酒的香气弥漫在整个车库里。我常常想，我家里存放着不少好酒，名贵的酒，为什么就闻不到这经久不息的酒香？好几次，我都想在看车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同他一边聊聊天气变化，一边同他干上几杯。

晚上我从外面回来，看到看车人躺在那窄小的空间里的一张靠椅上，他的老妻就坐在那张双层床的下层床沿上，手里织着孙子的毛衣，一边用语速很快的贵池话，同丈夫很有表情地说着村子里的事情。丈夫很少搭腔，他的脸被酒精刺激得红红的，半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专心地听妻子的唠叨，任那台十四寸老式电视机里清朝的宫女们在幽怨地叙述着什么。

夏天的傍晚，车库里很热，老头将他的靠椅移到车库外的过道上，过道上有悠悠的穿堂风。有时候我路过那里，听到老头发出轻轻的鼾声，我很羡慕他，他不会有失眠的痛苦，他睡在车库门口的过道里，但却睡得很香。

车库前原先曾有一块花坛，几年后，花坛里的花死了，成了一小块荒地。看车人就把那片荒地整理出来，乒乓球桌大小，撒上菠菜和小白菜籽。那片菜地混杂着煤渣，土质很差，我不太相信那地里会长出什么像样的玩意来，但没过多久，竟真有细细的菜秧子绿油油从那地里钻出头来。菜秧子一天天长大，看车人夫妇就不断地从那菜地里，拣出稍大些的菠菜或小白菜下到锅里。到天冷的时候，那地里的菠菜没剩下几棵了，但小白菜却长成了大白菜，每一棵都很肥很嫩，他们一时吃不了，就砍了，在地里晒一个太阳，准备用盐腌了留着过冬吃。今年，他们又在那地里种了包心菜，只是，没等那菜包起来，外围的叶子就被虫子蛀得密密麻麻。我说，你应该用点农药。看车人说，随他去。看车人不爱说话，说起来，也就是几个字。但过没几天，那些包心菜被看车人用绳子一棵棵捆扎起来；又过了几天，那些被捆扎起来的菜竟然从里面慢慢地包了起来，白白的，黄黄的，成了很嫩的包心菜，和我们在市场上看到的没有两样。

有时候，他在躺椅上睡觉，我会禁不住要同他唠嗑几句，唠着街面上发生的新闻。他告诉我，他老家里的房子因处在新建的高铁站附近，去年拆迁了，还给他两套房子，他卖了一套，另一套留着自己将来去住。我问，你不给你的儿女吗？他回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给儿孙当马牛。过了这个年，看车人就七十岁了，我以为他一定要回到他的老家去住了，但最近他又承接了这一带的环卫工作。常常走在大街上，我看到他穿着那种带着黄色荧光条案的蓝底环卫服，弓着腰在清扫那一片大街。他依然住在车库里的隔间里，依然喝着那十几块钱一斤的散装酒，他的妻子依然在那个小煤球炉上烧菜，酒香也依然很诱人地弥漫在整个车库里。

我知道，看车人或许并不懂李白，也不懂杜甫，他不学佛，也不识道，他大约也根本就不去关心这个社会每天发生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但是他的表情里没有幽怨，没有这个社会里很多人都有的戾气，他被散装酒刺激得红红的脸上总是露着淡定的表情。与当今社会很多人相比，看车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能把平常的日子当神仙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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