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雨,我走进公园。落到树上的雨落在我身上,从空中下到树叶的该是第几层雨?
我抬头看见所有树叶的缝隙处都是叶子的形状,半透明,无数旧海报,底片,暗房,老电影漂浮胶着在空中。对雨而言,现在公园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刚刚发生,公园是,我是。
公园是地地道道原居民,是没有来不及迁徙的最后一批候鸟。它有一个很草本的名字,叫菱湖。现在,我看见湖边的树叶努力往上翘起,吃力地顶着一身霜气,僵持在寒气里,与正直的树干保持同一性,没有丝毫的懈怠和萎靡。高大的杨树下,有一小片竹林,紫藤依旧在攀援,故意装出洋洋洒洒的样子。其实,我明显感到它的根茎里血脉膨胀,在拼命用力。
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它们一下忘记自己是在公园,自己是风景。
什么样的神秘力量?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安庆从南宋嘉定十年建城起,长江中下游丘陵地带到处都是山峦起伏,原始树林覆盖。层层叠叠堆积的史书,最早都是写在树叶树皮竹子上。草本历史,对应着草木一秋的人世间,让我一辈子也读不完,翻不尽。
世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今晚在我的眼里,都是一模一样,在雨中公园保持统一。
现在,我可以同时进入两条河流,在湖岸的两边,在沙漠和海涂,峡谷和雪峰。在南宋和未来世界之间,在公园的游戏里,我轻松自由地完成一次次穿越。
在适合读书的雨夜,我进入公园,读读树和叶,忘记其他,无字的纸上会出现很多,更多。
水面在树叶上,慢慢低下去,它要低到一种谦卑无语的限度,倒映到水面。变成一双巨大的鸟翅,潮湿沉重的影子,拍打湖面,拍打整个公园。
绕过一排排樟树高大树冠的湖岸,突然发现木头长椅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去,这是湖边除了树之外唯一长久的东西,我突然明白,原来只要是木质的东西,都会和长久的词句相关联,比如西门外明清时期破房子,旧床木箱,旧窗户,旧家具,我会长久在那里,朝外看,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还在看。
在东北角,一座小亭子旁边的许多棵松树肃立,密匝匝的松针刺破了隐晦的空气。辛亥革命烈士的血衣冢,即使只剩下衣服,仍然散发那么多那时候的味道,让我记得这个城市那么多风雨飘摇的秋天,而他们仅仅属于其中的一个。还有陈玉成,徐锡麟,秋瑾,邓石如,吴越,高崎许多人,都在这里出现之后消失不见了。
想不到公园里还有一座公园!
我抬头看着树上的树叶,它们坚守到枯萎,到飘落,到灰烬,依然如故。这远远超过它们自身的力量。我越来越坚信,世上所有的意义都是自己确定的,坚持成为唯一的意义。
一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话题。
抬起头,下雨的天空还会有星星出现,现在,被黑黑郁郁树叶暂时遮挡了,我的仰望,是仰望树木。仰望雨,雨的后面应该还是树。现在一直下,经过天空头顶上所有的树叶,就像我经过的所有的日子。
荷叶是水里的树。它们竭力地在夜雨中的水面撑起,仿佛看得见骨头的手指在指点什么,它们奋力拨开水烟寒气,极力去亲近远处穿湖公路上橘红色的路灯,要活在一个新的世界。
吱吱呀呀的声响传来,撕碎那些强加在它身上临摹的宣纸,今晚要自己写生自己。
隐隐有布谷鸟极其细微的呼吸,我凝神听着树叶里包裹的梦被一层层打开,原来鸟是会飞的树叶,书上浪漫说是飞花。我说,一定是树上的魂灵,醒着,梦着,这就是为什么我时常做着飞行的梦,而且一辈子都在梦想飞行的原因吧。
一片树叶落下来。宁静的雨夜,无人之境。
前面出现黄梅戏艺术大师严凤英墓地,飞天的石像,长袖轻轻一拂。她正在看着我?
顷刻又安静的公园,让我无法安静。
又一片树叶落下来,那么慢,那么难,那么不舍,坚忍了太久太久又一片树叶飘下来,我察觉到身边的杨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起风了,一棵树颤抖,全部的树开始摇晃起来。
现在,我看见雨一直在落,所有树叶都在落。
纵然是从元古开始的倾天大雨,到我这里变成若有若无的细雨,我知道,这中间有多少片树叶的抵挡,过滤和消解。但是,不多不少,一直在这里。
一株车前草长在北面湖边的石缝里。
这里曾经是古战场炮台的原址,现在湖水是反光里变成许多,有车前必有马后,那么多兵勇聚集,潜伏,跃跃欲试,呼啸冲去。它只是稍稍打个盹,一醒,已是八百余年。我悄悄经过它,经过太平天国时期安庆保卫战消散的硝烟,一股浓烈硫磺味呛得窒息,湖面也十分不平静起来,似乎沉睡中的将士,牢牢攥紧大刀长戟,时刻等待冲锋的号令,一跃而起。
雨继续落在公园,落在树叶上,落到我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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