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春季牧场转场拍摄日记

作者（中）与同行者拍摄途中留影6月2日 多云

中午一点半乘车离开安庆，两个半小时后抵达合肥新桥机场。这趟新疆之行有老叶儿、三毛、优雅和花陌。SC4706航班晚点四十分,六点四十才起飞。傍晚的新桥机场有薄薄的雾霾，进入7800米高空后，云层之上，晴空万里，飞行平稳。合肥到达新疆机场要四个多小时，为打发漫长的飞行时间，我提前四天在网上订购了徐宁先生关于阿勒泰的书《阿山笔记》，可等到我离开安庆时，书还在新疆某书店的仓库里没有发出。临行只好把读了一半的《阿城精选集》塞进摄影包，让它陪我飞行。

新疆与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晚上十点还能从飞机窗口看见天边一抹橙亮的霞光，十点一刻当播音说飞机将在半个小时后降落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时，那缕橙色霞光依然在暗蓝色的天穹上执着地亮着！飞机开始下降，俯瞰乌市，灯火像血脉一样遍布街道和高楼，勾勒出大西北这座现代化城市的美丽轮廓。乌市国际机场超大，飞机在巨大的停机坪上滑行了很久才停稳。乘客们从摆渡梯下机，再乘十几分钟机场大巴才到航站楼大厅，取出托运行李。到达市区文苑酒店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乌市气温二十多度，有点闷热，与安庆差不多！

6月3日 晴

乌鲁木齐早晨七点太阳才出来。九点多新疆摄影师闫建军老师来房间与大家见面，介绍情况。他是安排我们这次拍摄阿勒泰春季转场的领队。闫老师原来是工程师，提前退休，玩摄影有十来年了。初次见面感觉是个木讷的人，后来才发现我的判断完全错了，他是个很豪气也很会开玩笑的人。寒暄几句后，闫老师带我们去大巴扎参观。

闫老师说当地边防站接到通知说今年禁止拍摄转场，很多团队已经退出，只有我们还在坚持。我们去拍转场的地方是阿勒泰地区福海县萨尔布拉克村。查看地图，阿勒泰地区处在北纬45度以上，是中国西部的最北端。境内的额尔齐斯河向西北划了一条优美的曲线，最终流入北冰洋。萨尔布拉克村就在河的上游，是每年春秋两季哈萨克牧民转场的必经之地，它距离乌鲁木齐市有800公里。明天要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将是一段漫长辛苦的旅程。

6月4日 阴转晴

早晨八点多，闫老师和张师傅开着一黑一银两台福特越野车来酒店。可能要野外宿营，车上带了帐篷、睡袋等户外装备，加上我们的器材和行李，把车里塞得满满的。

出城后车行216国道，横穿广袤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过天池，天山，一路蓝天白云，视野无限。中午到喀木斯特检查站，在福蘊县的恰库尔图镇午饭。临走的时候，三毛在镇上买了几个有脸盆那么大的烤馕给大家路上吃。刚出炉的烤馕金灿灿的，散发着一股十分诱人的麦香味，比安庆大饼还要好吃！车上装着闫老师从乌鲁木齐带来的十几个这样的烤馕，它们将是我们这几日的主要食物。下午，沿阿尔泰山脉继续行驶，层峦叠嶂，山峰高处有皑皑白雪。额尔齐斯河依山蜿蜒流过，宝石般的深蓝色河水在荒漠和山峦之间时隐时现！七点进入山区，一望无际的灰黄色沙丘，天地之间不见任何建筑物和电线杆，车过之处尘土飞扬。傍晚八点半，路遇一支转场队伍，在热烈的逆光暖调中，剪影般的骑马牧人正在驱赶一大群牛羊过河，往对岸有毡房和石头垒砌的羊栏的转场休整处，情景就像是一幅充满画意的牧归图。一路上就这样开开停停，晚上十点多终于到达红山嘴检查站。办理进入手续时果然碰到问题，说持外地边境通行证者不得进入。老叶儿马上通过关系打电话给新疆有关方面疏通，半个多小时后获准通过。难怪老叶儿一直这么淡定，原来有王牌在手。

看手表此时已经十一点了，边境的天空渐渐出现落日前的宝蓝色，气温已明显下降，我穿的还是短袖T恤，闫老师嘱咐大家加衣服。于是我们把准备好的羽绒服、冲锋衣、秋裤全部拿来穿上。通过边防站，越野车行驶在黑暗崎岖的山路上，雪亮的车灯切开浓重的夜色，照见路旁笔立狰狞的岩石。路上又遇见一支转场队伍，叮叮当的驼铃声和牛哞声在空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脆嘹亮。半个多小时后到了萨尔布拉克村拍摄点。闫老师和小张师傅过去都是玩户外的，安营扎寨驾轻就熟。帐篷扎好后，大家吃了几块馕，喝完热奶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群山之上，繁星满天。夜间不断有转场队伍通过，帐篷外牛羊声不绝。第一次躺在睡袋里，浑身不自在，几乎彻夜无眠。

6月5日 晴

天亮爬出帐篷，背上沉重的摄影包和脚架，揣了几块馕，带瓶矿泉水出发。越野车把我们送到拍摄地。这里面对一个陡峭的山坡，坡上一片开阔的平地，背景是阴影中的灰色山峦，太阳将从山背后升起。七点左右，太阳渐渐探出头来，逆光中一支支由骆驼、马牛羊群组成的转场大军正浩浩荡荡翻过山峦，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坡背上的牧人和动物被勾勒出清晰漂亮的轮廓光影，场面壮观至极，震撼心灵。

中午在红山嘴边防站一家哈萨克开的饭店吃饭休息！这是一个祖孙三代共居的大家庭，祖父母的形象很好，典型的哈萨克血统。吃过午饭，大家忙着给手机、相机电池充电，然后坐在店门口一排沙发上休息聊天。这里的水含盐碱，非常难喝，大家一直喝自己带的矿泉水。傍晚六点多赶到一处转场中的牧人家拍摄。主人叫别克，蒙古族，年轻高大，会汉语，是闫老师的朋友。今晚他们的转场队伍将在水边的一片开阔地过夜。老叶儿给别克送去了从安庆带来的茶砖（做奶茶用的），他回赠了一大块风干牛肉。回到营地，吃过饭，已经繁星满天了。

6月6日 晴

早晨又去了昨天上午拍摄的地方，此时转场队伍还没有到，却来了很多车和摄影人。选择的新地点是一个小山丘，迎面矗立着一座直指蓝天的陡峭山脊，约45度角，沟壑纵横，乱石遍地。一支支转场队伍从山尖掀起巨大的尘埃，前仆后继地倾泻而下，至谷底的断崖处迟疑了一会，紧接着在牧人闪亮的马鞭和吆喝声中，一群群马牛羊奋不顾身跳下两三米深的沟底，转瞬再跃起，轰轰烈烈，绝尘而去。我们所在的拍摄角度很好，正面，侧逆光，场面紧张壮观，光影精彩漂亮。大家就像是在观看一部历史战争大片，沙场点兵，硝烟四起，仿佛是为了配合这阵势，周围林立的脚架阵营也及时射出了一阵阵密集的快门声，直击现场每一个精彩的瞬间。上午拍摄完毕，中午依然在红山嘴边防站那家饭店吃饭、充电、休息，顺便把别克送的风干牛肉加工一下。越野车从营地到这里约二十分钟，山路两旁的连绵的山岩颜色泛红，肌理光滑，造型怪异，有如浮雕。小张师傅说这叫鲸背石，是冰川时期冰雪移动融蚀形成的自然奇观！百度上说，地球上最近一次的冰川时期距今一万八千年前，结束于一万年前，当时地球约三分之一的陆地被覆盖在240米厚的冰层下。无容置疑，我现在面对的就是一万年前大自然遗留下的不朽杰作。

傍晚在垭口外山坡上安营，我和老叶去前去探路。垭口是阿勒泰有名的古牧道，是一千多年来哈萨克牧民春秋两季转场的必经之地。垭口两旁笔立的山峰夹着一条一公里长两三米宽的弓形牧道，乱石阻塞，崎岖狭窄。这里大约是转场迁徙中最难行走的道路了。

晚餐吃了别克送的风干牛肉，有点硬，拌上嫩洋葱（新疆叫皮牙子），越嚼越有味。夜十二点，银河迢迢，星光灿烂。明天就要离开阿勒泰了，怕是再也见不到如此美丽的星空了。闫老师带领大家拍完星空，已是深夜一点多。起风了，一阵阵从垭口刮过来的山风，拍打在帐篷上，发出扑簌簌的响声，像是在下雨。

6月7日 晴

晨六时被闫老师叫醒，在营地周围拍摄。十点多进入垭口，翻过一二公里长的狭长山坳，到达额尔齐斯河上游。额尔齐斯河水流湍急，岸边的青草坡上有一座白色毡房，几个骑马牧民正在围赶牛羊群，一个女孩正在洗衣。阿勒泰地区是以哈萨克为主的多民族聚集地，女孩从外貌上看像是蒙古族。交谈中知道她是阿勒泰市的高二学生，高考期间放假回家。阿勒泰地区这个季节的正午阳光十分强烈，它们直射在奔流不息的转场队伍之上，撩起蔽日尘烟，滚滚热浪。高光眩目，导致相机随时都有可能处于过曝的状态。一个小时前在营地喝的水，现在又感到极度口渴，我向女孩要了一碗白开水，喝完后继续前行。在返回营地的过程中大家断水断粮，精疲力尽。老叶儿打电话请闫老师开车来接我们，电话始终没有信号。半个小时后闫老师徒步赶来接应，他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给大家解决了燃眉之急。一点半返回营地，大家不约而同扑向车后的矿泉水，然后倒地狂饮。

转场拍摄至此结束。据当地新闻说今年春季整个阿勒泰地区有一百万只牲畜踏上迁徙之路，仅垭口，五、六、七号三天就有二十多万只经过。一生中我们能够亲临如此壮观的大迁徙场景，真是倍感庆幸。中午两点多，大家吃了几块馕，稍事休息整理，开往返程途中的北屯市。大约三个小时车程到达北屯市，入住如家酒店。

6月8日 晴

晨七点半醒，一夜好睡。拉开窗帘，扑面而来的阳光灿烂得有点刺眼！九点从北屯原路返回乌鲁木齐。天气晴朗，一路风光。阿尔泰山脉渐渐淡出了视线，但那些壮观的场景依然让我们激动不已。当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天山出现在前方时，我知道离乌鲁木齐市不远了。晚上九点返回乌鲁木齐市的文苑酒店，又是整整一天漫长的旅程。

6月9日 晴转阴

夜里四点半赶到地窝堡机场时，航站楼还没有开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安检特别严格。照相器材、电池都要拿出来，鞋子要脱下，皮带要解开。外面传言新疆不安全，张新师傅说新疆很安全。飞机上午十一点十分正点降落雨中的合肥新桥机场，老叶的朋友来接我们的车已经在机场等候多时了。

下午到家，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查看照片。几年来的拍摄经验告诉我，精彩的场景不一定能产生精彩的照片，相机显示屏的观看效果最终还要经过电脑显示屏的检验。当我在电脑打开存储卡时，我又一次被这些图像强烈地震撼了。一支支迁徙大军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电脑显示屏上，像是从一千年前阿勒泰垭口的古牧道走来，浩浩荡荡，尘土飞扬，生动无比！那些骑着棕红色骏马站在高高山岗上扬鞭的哈萨克牧人，那些在正午强烈阳光下顽强行进的驼队、马群、羊群，它们展现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和野性之美。我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些有着油画般质感的图片并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见证者，只是在这一伟大时刻按下相机快门的人而已！面对如此震撼心灵的具有史诗般气息的大迁徙场景，面对数十万生灵漫漫长途跋涉的千辛万苦，除了敬畏，有谁敢说它们是你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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